吴助理神色凝重地走回酒店。
其实他真的很忙。路上不停有电话和消息接进来，本来半小时的路程生生拖成一小时。他的脑子分成两半，一半处理这些工作，另一半跳跃出来，思考着童晓这件事。
童晓至关重要。这点老板之前向自己明示过了，但其实直到今天上午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其实都没有真正意识到。
上午老板和卢佳姗冲突的真相，远不如舆论猜测中复杂。
今天老板破天荒地早起，收拾一番后就催着自己出门，往片场赶。结果一推门，碰见了同样早到的卢佳姗。
谢逊说：“呦，山鸡不装凤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怎么之前得了山鸡影后的时候，还不知天高地厚说自己是最年轻影后呢？”
卢佳姗一听就炸。脸色赤红地回了他：“你高贵？你高贵还去抢别人的角色！别人以为你进组一个多月一场戏都不拍是耍大牌，其实你就是根本不会演所以只能拖着！之前在广告里都是抠图找替身的吧！”
于是两人就开始用词水平不超过小学毕业的一场口水大战，耗时半小时。
两边的艺人助理一开始还试图拦一下，发现拦不住以后，相视苦笑，避到旁边做正事去了。
没想到后来竟然让狗仔钻了空子。
而那句彻底引爆谢逊的导火索，其实只是轻飘飘一句：“瘟神，你害大家害得还不够惨，还想去招惹童晓！”
吴助理不知道对话是怎么扯到童晓的，老板因这句话受到的打击却显而易见。新闻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能坐视局面越来越糟糕。可老板丁点儿也不能配合，嘴里叨叨“瘟神”念个不停。
吴助理试尽了办法，却不见丝毫起色，他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去请童晓，指望她能让老板恢复理智。
结果失败了。
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不知不觉中，吴助理回到了老板房门前。平时密闭的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客厅里的对话漏进吴助理的耳朵，止住了他推门而入的动作：
“老板，吴助理又把事办砸了。听说那位童晓很不开心，直接把人赶了出来，还连累您也被那位讨厌了。”
只听声音，吴助理也能知道这是团队里的谁，甚至能想到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动作。
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往走廊尽头去。
走廊尽头有一小块封了玻璃的阳台，两株茂盛的富贵竹分立两旁，隐约将阳台隔离起来。
这个地方也是吴助理无意中知道的。刚进剧组没几天，就有狗仔神通广大的避开酒店安保，举着长枪短炮埋伏在这儿。要不是老板的生活确实贫瘠，没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恐怕又要惹出不少事端。
阳台上摆了两张单人沙发。吴助理坐下，望着窗外游了一会儿神，手机铃声又响起。
电话那边是一个熟悉的男声：
“小吴，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那边没听见吴助理的回音，笑了一声，理解似的不再追问，只是问起谢逊现在的状况。吴助理大致说了两句应付过去。那边似乎也没信，又扯了一些吴助理个人生活的话题来说。吴助理和他三两句说着，渐渐找回了理性，他说：
“坤哥，谢谢你的赏识，不过我暂时没有考虑离开老板。”
“小吴，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而是踏实、忠诚，一旦选择了谁，就死心塌地为这个人卖命。这样的人好，但这样的人在现在这个社会很难过得好。如果谢逊老老实实听你的建议，我不会来找你。可现实是他这个人意气用事，任性妄为，以前不听我的话，现在还不肯配合你，上午发生这么大的事，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想着什么童晓李晓的。我是不想眼睁睁看你在这条沉船上溺水啊！”
吴助理问：“坤哥，你在老板这里安排人了？”
坤哥又笑了一声，语气变得轻松：“何止是我？你们这个团队，现在除了你，有还有多少是只为谢逊办事的？大家都不傻，谢逊不想在娱乐圈里混了，其他人可还要生活赚饭吃。”
“别人要吃饭，你就不用养家了？小吴，你刚刚才说最近要结婚。我记得你和你女友是从大学就开始谈的吧？六年了，可不容易。男人嘛，先成家，然后立业。可是跟着谢逊，能有什么事业可言？难道你不清楚他这样下去就是在自毁前程？难道你想在正该奋斗的年龄，遭遇失业的痛苦？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要为你的妻子，你以后的子女，还有你的父母考虑？”
“坤哥，多谢你关心。但是，”吴助理沉默一瞬，说：“没有老板，就没有我的今天。是老板给了我第一口饭吃。”
“小吴，我真的没错看你。但是别着急下结论，你好好考虑清楚，我这边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老吴？老吴！”
吴助理猛地回过神，发现老板已经叫了他两遍。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吴助理摇头。他的视线回到老板的脸上，发现老板神色平静，既看不见之前受打击后失魂落魄，也看不出几分钟前听到告状对自己的审视。吴助理第一次觉得老板也不那么好懂。
“怎么又走神了？”
谢逊拍了吴助理一掌。他想起之前吴助理提过的事假，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快要结婚了！嫂子是不是快过来了？她想来剧组吗？你们打算在哪里办？……”
一连问了几十个问题，最后谢逊大手一挥：“给你延长婚假，好好带着嫂子去玩一玩。这两年你辛苦了。以后要好好对嫂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她那样，容得了一个常年不在身边，大年三十都还在外地的男人的！”
吴助理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论外界怎么猜测，老板对他真的不错。当红艺人的助理当然忙碌，可薪资待遇丰厚。偶尔和女友聊起曾经的大学同学，毕业两三年的社会新鲜人大多脱离温饱线，他在少数奔小康的佼佼者中也名列前茅。女友说，刚开始他当艺人助理的消息在同学圈内反响极差，都觉得为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偶像明星鞍前马后，丢人。
“一开始，我也担心你，会不会不适应，谢逊会不会欺负你……”
说到这里，女友止不住大笑。“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最多帅了点。上个月我们办了一次同学会，你不在……”女友说起几个老同学的近况，“他们其实很羡慕你……首都的房子说买就买，没要家里一分钱。还有小梅，她和远子恋爱五年了，想结婚，可一个人住在东四环，一个远在西五环，你说怎么结？”
吴助理虽然长年在外地奔波，但假如家里真有什么事，老板比自己还着急。
父亲前年生了场大病，母亲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没多久也跟着病了。那会儿他才跟了老板三个多月，家里人不敢让他知道。女友先是请了半个月假，她公司已经放话再不回来上班就要辞退，实在没办法才给他打电话。老板听到了，二话不说为他买了最早的机票，让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回家。等他到了地方，和老板保平安，顺便汇报两句工作。老板打断了他。
“吴哥，你不要管这些，工作没有你家里事情要紧。”谢逊本来就年轻的声音，经过电子转化后，更显得干净。“你好好照顾家里，我这边不着急。什么时候办好了，你再回来，我给你买票。”
吴助理去银行取钱的时候，还发现户头上多出了一笔钱，金额不小。
“拿着，这是给嫂子的结婚礼物。哎，老吴你可真有福气，嫂子这样好的人怎么没让我碰上。”
谢逊从卧室里拿出一份礼盒，又递给吴助理一个红包。
吴助理接过。红包有些厚度，礼盒他不打算拆开，毕竟是老板指明了给女友的。
他看着眼前时而称自己为吴哥，时而又喊他老吴的少年。他深知这少年心性不坏，远不是外界传言那般顽劣，反而十分担当。甚至因为得知不少隐秘，他偶尔忍不住把少年看作是一个莽撞的弟弟，像高中里坐在后排又傻又张扬的男生，要么睡觉，要么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接老师的话逗得满教室大笑。
他一直把谢逊叫成老板，为的是提醒自己，这不是高中，是纷乱复杂的娱乐圈。
又傻又张扬的男生，在高中无非只是接受师长训斥、罚站，可在奉行成人规则的娱乐圈里，却有可能落得人人喊打，万般唾弃的结局。
吴助理不想见到这样的结局应验在谢逊身上。不论出于哪一种目的，世俗的，还是纯粹的。
所以，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逊莫名其妙，反问他，觉得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吴助理不和他兜圈子。直接从米兰看秀说起，一一细数到今天。
撇开最初几个月的磨合期，这两年来吴助理和谢逊相处融洽，到后来谢逊对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但这几个月来，谢逊反常得像是倔劲儿上来的驴，你指东，他往西，眼看尽头就是深渊，可他却一句听不进。
“如果我还看不出你是为了童晓才来这里的，那我就白长了一颗脑子。可即使再喜欢童晓，你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谢逊一蹦三尺高，一脸神圣领地遭受侵犯的样子。
“喜欢这么粗俗的情感怎么能玷污我对童晓的感情？我那只是喜欢吗？我那是崇拜，敬仰！吴哥，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和你说实话，我不光是为了童晓才来演戏的，连我进娱乐圈，都是为了童晓，你知道她……”
谢逊高昂的情绪忽然卡在半空中，眼眶也红起来，无法继续说下去。
吴助理莫名其妙，但也看出来这不是细打听的时候。看谢逊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继续问：
“行吧，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和童晓又有什么瓜葛，但你一定有困难。你可能是有些任性，但不会无理取闹。我是你的助理，也比你年纪大，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努力帮忙。”
谢逊却不说话了。他动了动嘴巴。
吴助理期待地等着。
可谢逊只是动了动嘴巴，然后脸上浮现出一种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吴助理觉得，这时候，谢逊又从那个既傻又张扬的高中少年变成了一个他看不懂的人。
正当吴助理仔细捉摸那个奇怪的表情时，谢逊马上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谢逊吊儿郎当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语气轻浮：
“被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童晓。既然你要帮我，那就好好帮我帮帮她。”
从谢逊房间里出来后，吴助理又来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频率却比之前几个小时要缓慢。再过几个小时，手机就会安静下去。就像热搜榜上任何一个超过三天的话题。
女友打来电话，问他婚礼筹备进度。
吴助理盯着窗外一只飞过的白鹭发怔。那只白鹭落了单，却悠游自在，让人见了难免心生羡慕。
女友似乎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也不再说话，在电话另一端静静听着他的呼吸。
许久，吴助理才说：“我可能要换工作了。”
女友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很快又说：“没事，不就是换工作嘛。只要你不换老婆，就不算大事。”
吴助理笑了一阵，认真地说：“老婆，我们商量一个事，以后还是生女儿好。男孩真的太招人恨了。”
严格意义上，今天是我写完这一本的第三天。
我感到长久的孤独。
因为我的脑海里仍然存在着一个童晓和谢逊生活的空间，可我已于两日前的凌晨，驾驶我的飞船，离开了那个星系。这就好像我误入某座陌生城市，因种种原因不得不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走遍了那城市里的大街小巷，知道哪一家店会在什么时间开门，什么时间闭店，知道我走到哪一个街口会遇到什么人……可就在我对这城市的熟悉度越来越深，感情也越来越浓的时刻，我必须要离开了。
这种以不舍为主，孤独为辅，其中还掺杂了许多情感的复杂心理，可能是我在前几个月里一直很难写下去的原因。原本关于这一本小说，我的预期写作时间是4个月，却生生拖长了2个月。在这2个月里，每天的大部分时刻我都停留在那个空间里，跟着童晓和谢逊一起走，他们笑我也笑，他们哭我就看着他们哭。我以为这告别的时间足够长了。
在现实世界中，我从来不是一个难以说告别的人，也从来没有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告别谁。
所以就这样吧，我将逐渐地告别，直到我能够熟练地掌握那种，可以在许多宇宙中自如地穿梭，看望每个我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城市，和那个城市里对我而言活生生的，特别可爱，特别真实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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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条热搜 6 想生女儿吴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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