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卢佳姗期待已久的日子。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闪过偶像在电影中的脸,一会儿又被焦虑折磨得翻来覆去。助理见她脸上愁容越来越重,强制命令她大脑关机,并以**。
然而一点用没有。
那些数不清看了多少遍的电影,自动在黑暗的眼中继续播放。
连着看完三部电影,卢佳姗起床的时候,理所当然挂着浓黑的眼圈。
助理恨铁不成钢,一路上骂她输人先输阵。又在担心她状态差劲,万一果真因此在对戏中落了下风,指不定要沮丧到什么程度。
她们一行到片场时不算晚,路上没见到多少工作人员,没想一进门,场内满满当当挤满了人。
助理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确认现在比规定的时间还要早五分钟。助理随手拉过旁边的工作人员,打听情况。
这名工作人员耷拉着眼皮,身上一件黑色的马甲,马甲下是一件黑色睡衣,脚下还穿着黑色的拖鞋,拖鞋正中还印着一行白色大字:XX酒店。
“谁知道……”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发出“崔导”的气声,大吐苦水:“抽了什么风,一大早就在群里临时通知,要在九点之前完成拍摄准备。我昨晚睡觉关了手机,要不是同寝把我摇醒,我指不定又要成为出气筒……”
进入4月,每周都有一个让崔导解雇赶出剧组的。人人都知道崔导的火气来源哪里,只偏偏奈何不了那个“瘟神”。所有人都拿“瘟神”没有办法,谁叫他正当红呢,只能咬牙自认倒霉,平时做事谨慎一些,说话声音低一些,反正不要撞上崔导欲爆不爆的火山口。
工作人员悄悄瞥了一眼崔导的方向,将黑色帽子压得更低,快速隐入幕后大军。
助理若有所思地回到卢佳姗身边,想提醒她今天再困也要打起精神,却发现卢佳姗双眼晶亮,面带红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助理轻笑,这是激起斗志了呀。助理也不打扰她,转身出门,拨了一个电话,取消刚才下的咖啡订单,换成奶茶。
电话那边应了一句,记下要送过来的时间和数量。问是否还有需要增加的。
助理想了想,又加了一份百合绿豆粥。
清热滋养,正好。
“卢佳姗那边给全剧组订了下午茶。”
吴助理看到手机上的信息后,给对面发了一个红包。然后把之前下好的奶茶订单取消,换成烧烤夜宵。他走到童晓身边,一一汇报。
童晓皱眉,但还是谢过他的好意。她对这些东西确实不擅长,也不想管。所以她说:
“等兰姐回来了,我会和她说。到时候把这些钱打到你的账上。”
兰姐今天也不在剧组。她是香港的大经纪人,手底下不乏明星大咖。经纪人本来也不必要天天跟着艺人跑。当初她坚持着要来配童晓的时候,童晓就劝过,耐不住兰姐打感情牌,说童晓大了,和她生疏了。
倒是这位吴助理,一个艺人助理不跟在自己老板身边,天天往她这边凑是怎么回事?尤其昨天才警告过。
吴助理知机地解释:“不用给我打钱,这是我们老板出的。他也不需要。我们真没什么坏心。您不想见就不见,之前是我办事欠妥,在这里给您真诚地说声对不起。您是我们老板的偶像。”
“我是他偶像?那你帮我带句话给他,有这些闲心,不如想想怎么做好自己分内事。”
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吴助理又轻声替老板辩白一句:
“其实我们老板真的很好,您不要听外面那些谣言,有了成见。”
“是吗?”童晓平静地回望着吴助理。
吴助理又感受到之前那种逼人的真诚。他只能忍着强烈的不适,听完童晓的话。
“人难免有传言在外。越不相关的人,这个传言就越不重要。所以谢逊的传言究竟是谣言还是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逊怎么来招惹你了?”
崔导走过来,盯着吴助理刚刚离开的背影。
“没什么。您这是心急了?”
见童晓不愿细说,崔导也不好深究,只是说:“如果他还不罢休,你和我说。”
然后崔导叹了口气。今天他还安排了晚上的拍摄,从上午十点开工,顺利的话再晚上十点收工,满满当当十二个小时。
“也不怕你看我笑话,我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想到剧组四五百号人,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空饷,巨大压力让崔导再次叹气,他搓了一下脸,收拾了情绪,“晓晓,还好有你,今天我才敢这么排。一会儿拿出点真本事,给他们紧紧皮。”
童晓点点头。
“谢谢您这次选择我。这些天没有找到机会,其实我很想当面向您道谢。真的。”
崔导避开童晓的眼神。
“啊……嗯……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崔导支支吾吾,又憋出一句:“你们以前也帮过我。”
十几年前,崔江河还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学生,凭一腔誓要成名的狠劲,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南下香港,蹲在电影公司大楼门口。那时候正是香港最为辉煌鼎盛的时候。多少百年难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出了香车的门,入得大楼的厅,带来一层又一层的星光,铺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于是香港再无黑夜。
崔江河在一个午夜登陆香港,然后直奔目的地,也让眼前的花花绿绿迷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己是来对地方了。
来香港的路费耗尽崔江河所有的积蓄。饿了,他就去捡食品店过期要扔的食物,渴了就去公园的净水台喝水,困了就在大楼附近随便找个避风的角落窝着。除了那颗蓬勃狂跳的野心,他和路边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直到一个小女孩停在了他的面前,指着纸板上的字问:“爸爸,这是不是你之前演过的,”小女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说,然后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普通话:“卖身葬父?”
小女孩还往他空无一物的身后瞧。
“我怎么没看见他的父亲?”
童晓早已不记得这些。现在听起来,大概是那时候刚看完卖身葬父的情节,又在公司门口撞见这一幕,才会问那一句。
她笑道:“我没有帮忙。是您自己帮了自己。”
崔导摇头。当年如果不是童晓的好奇,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那时候香港那么忙,所有人都用跑代替走路,根本没有多余的好心,去关注路边一个可能拥有导演梦的年轻流浪汉。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再开口就容易多了。
“我很感激来先生。当年他愿意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听一个学生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梦……后来还同意零片酬参演,帮我联系其他角色。可以说,没有当时的来先生,就没有今天的我。”
崔导向童晓深深鞠了一躬:“当年那件事我很抱歉。我知道已经没法补偿你……”
“崔导。”童晓抬手止住他,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存在的尘土。那个深情的鞠躬就变成了低头看身上的脏污,只是幅度有些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香港不是再是十几年前的香港,现在的您选择了现在过气的我,我感谢您。”
崔导不知怎么,让童晓的眼神注视着,心情复杂起来,有些虚,有些酸,还有些飘。
当初选角的时候,他没有遇到正心仪的角色,看着手上的名单犹豫,觉得这个差一点,那个缺一些。脑子里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看到的新闻。在一种罕有的愧疚之中,崔导拨通了童晓的电话。
“嗯……那……”崔导又支吾起来,右手抬起,想拍一拍童晓的肩膀,还是放下。
“辛苦你了。童晓。”
“你怎么和谢逊那个‘瘟神’走的那么近!”
这已经是今天,上午,一个小时内,童晓第三次听见谢逊的名字了。
童晓从崔导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回头看向这个突兀却响亮的声音来源。
卢佳姗满面不赞同地走过来。
“童晓,你听我说,谢逊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
童晓觉得这个疑似是白媛弟子的女主演卢佳姗,莫名其妙。
尤其当她发现,这个卢佳姗的声音和内容已经在周围一片人群中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后,童晓冷下脸:
“我和他不熟,和你也一样。”
卢佳姗瞪大了眼睛。
她根本没料到自己会遭遇如此对待。明明她带着满心好意过来,之前看童晓和别人讲话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对她如此冷漠。这时她才发现片场内所有人都在看向这里。
卢佳姗感到羞耻,又有些生气,她急于要摆脱眼下的难堪,便大声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我可听说谢逊是为了你才来这部戏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助理想姐站在远处,冲她夸张地摇着头。她一下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可实在拉不下脸来道歉,红着一张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
童晓没搭理卢佳姗,也不想再关注那些来自于周围的越来越炽热的目光。她的目光穿过了人群,来到人群外围的兰姐脸上。
兰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正拿着一杯咖啡,身后还跟着吴助理。
兰姐的脸上表情很复杂,有着急,有担心,又有冷漠,还有不忍和决绝,更有期盼。
童晓能读出这每一种情绪后面的原由。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有这种天赋。
但她不会遵从的。
父母希望她幸福。她自己也这么希望。
要幸福,就要有自由;要自由,就必须勇敢。不仅要勇敢抛除过去荣誉的束缚,还要勇敢承认内心,拒绝自己不想完成也无法完成的期盼。即便这期盼来自于曾经最亲近的家人。
童晓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转到不远处的崔导脸上。
崔导坐在露营椅上,黑黝黝的监视器搁在一旁,也不知道朝这边看了多久。这一猛地接到童晓的目光,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两人对视了一阵,谁也不说话,谁也没先移开目光。
终于,童晓开口,她笑嘻嘻地,声音不大,崔导还是听得很清楚。
“崔导,不拍戏了?”
崔导也笑嘻嘻地,挥了一下手上的剧本,朝喇叭喊一声:“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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