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前,阿拉宓要塞中心礼拜教堂。
北地的冬天很漫长,冬季里,一天当中的大半部分时间,这里的世界都沉寂在如墨般晦暗的黑夜里。
七色琉璃彩花窗外风雪正盛,白茫茫一片,浩大到看不清天色,教堂主入口边上的象牙白石雕上溅了已经干涸暗红的血迹,洛林头盔之下的雪青眼眸平静地望着这些惨烈的痕迹。
教堂被血戮军临时征用做刑室,迦摩罗一时兴起拖着一些十字广场上还没来得及被腰斩的起义军进教堂,直接在后殿折磨死了几十个反贼,身为嗣子的洛林自然不会对血戮公有任何看法说辞,他平静的接受了迦摩罗所有残忍的嗜好,并且对此习以为常。
血戮军办事,帝国上下谁来了都得退避三尺,即便向来端庄肃穆的地方被用作为血腥无道的刑场,城内居民自然也能只敢怒不敢言。
窗外也安静地很,周遭早已被清场,近半月城中居民都不得外出,偌大的广场只有风雪呼啸作响的声音。
只是,洛林盯着自己的手掌,他有些心绪不宁,手里握着的是一枚细长的,昨夜主人迦摩罗赏赐般扔给他的教堂后殿钥匙。
那只被抓捕回来的半精灵就锁在后殿。
迦摩罗的意思是他可以趁机尽兴地泄怨雪耻。
只是……只是,他内心带着隐秘忐忑地盯着这枚钥匙,离复仇只差临门一脚,浑身的血仿佛到头凝住,他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亦或说,洛林不得不痛苦的承认,他心底隐秘处还藏着对她的恐惧,恐惧到他仍旧不敢面对她,即便科恩现在防抗能力全无,面对她只是一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仍旧畏怯她。
那一日他眼眶里渗出的血似乎流到了现在还未曾干涸,只要提及科恩的名字,他仍止不住地内心战栗,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如跗骨之俎般阴狠地缠绕着他,时不时地刺痛着他。
肉.体伤痕可以疗愈,眼珠手臂可以换成义眼义肢,心灵精神上的疮口该如何抹平?
教堂偏门处传来轻微的“簌簌”踩雪声,多年随军经历已将他五感锻炼得超乎常人,洛林敏锐地竖起耳朵。教堂神职人员在追捕反贼时就已通通被羁押,来人只会是帝**队中人。
“嗣子大人。”来者和他一样身着血戮军盔甲,浑身包裹严实,一队人伫立在那,行伍常年锤炼的杀伐气十足。
“听说后殿的钥匙在你那里。”
洛林审视过他们的身躯,眸色了然。
“你们去做什么?”他问。
“依照陛下的旨意办事。”领头的士官回答道,他从腰际解下代表七世王意志的腰牌。
洛林点点头,没有再做过多的追问。
那么就好。
洛林心想,他需要有人前去磋磋仇敌的锐气,替他打探好前路。
于是他欣然地递出了手里的钥匙。
*
阿拉宓城主府餐厅内。
正值一日当中不可多得的白昼,窗外阳光正刺眼,雪色茫茫,映出一片光耀。
即便身为最顶尖的高等血族,西索也仍旧不喜欢阳光。
他挑了长桌上距窗户最远的位置,命侍从合上了他那面所有的窗帘。
与之遥遥相对的,是毫不客气坐在主座上的迦摩罗,身侧从座是他的嗣子洛林。
这个年轻人罕见地脱下盔甲换了常服,光从外表看上去和彬彬有礼气质高贵的普通贵族没什么区别。
宴会长桌上铺着带暗纹的刺绣桌布,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套造型精致的餐食。
餐厅主座后的角落有七八名侍从站着服侍,迦摩罗对这顿饭深表满意。
他捏银叉的模样像是在举兵器,“坎吉赛亚府上的厨师手艺很不错嘛,普通的煎蛋都做的很好吃。”
西索面前餐食他一口未动,只喝了小半杯红酒,他手指修长,捏着玻璃杯的手背透出淡淡的青筋,通身气质矜贵沉郁,肤色是血族特有的看起来不太健康的病态苍白,像是古典画里走出来的贵公爵。
西索平静地听完迦摩罗对城主府邸上上下下评头论足一番,从厨房小吃口味聊到后花园园艺再到地牢的装修风格。
“……”
听不下去的西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昨夜收到帝都简讯,陛下要我们再在阿拉宓呆半个月。”
“嗯,这不挺好,我挺喜欢这的特色美食的。”
“……如果你大早上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事的话,”
西索平静地放下高脚杯,语气淡淡,“我就先回去了。”
迦摩罗眯着眼睇他,他学着西索的样子抿了一口桌上的红酒,“你好像对陛下安排到这来很不满?”
空气当中火药味十足,两旁服侍的侍从们都战战兢兢低着头,生怕殃及池鱼。
“是。”西索直言不讳。
“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安排我和疯狗呆在一起。”
除开烦人的同僚,让西索更不爽的还有阿拉宓的城主坎吉赛亚,一直找各种借口对血戮军避而不见,先是称病,后又说旧伤复发。
西索危险地眯起眼睛,如果北地所有上层对血戮军都是这种态度,那他们确实该好好清剿一下这些冥顽不灵的旧贵族了。
乌迈这个专断独行的暴君当的还是不够合格,留给北地家族的权力还是大了点。
正当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餐厅大门不适时宜地被敲响。
“进来。”
门外站的是坎吉赛亚将军派来传话的侍者。
“两位公爵大人,城主刚病愈,政务堆积,还有一大堆琐事要处理……”思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侍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接见可能得延迟到明天晚上……劳烦您们多担待。”
负责传话的侍者腰弯得恨不得把头贴地上,北地虽与帝都相隔数千里,可如今陛下的狠厉作风和手下血戮军远扬的恶名他也早有所耳闻,被管事派来给这几位杀神传话他也是极为心不甘情不愿。
语毕,餐桌上的三位没有人应答,传话侍从不得不维持半跪在地的动作。
他冷汗涔涔,不知这三位要闹哪出。
“实在闲得没事,就给自己找点事做。”上方血族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侍从低着头,这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你说的对,我还没去看过她呢。”迦摩罗语调轻松,他浅琥珀色的兽类一样的瞳仁轻飘飘地扫过地上跪着的通报侍者,后者把头垂得更谨慎谦卑了。
“既然城主大人时间宝贵,不肯屈尊降贵分点过来给我们,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做啊。”
“你说是吧?”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西索,目光挑衅十足。
“我没意见。”西索直接无视了他的寻衅,语气平淡的回答。
“我还没去看过我们的小叛徒呢,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她呆在地牢里煎不煎熬。”
“你把她转押到地牢了?”
“嗯,你的好学生很能折腾,今天凌晨她用血绳试着越狱————然后就被抓住了,我觉得她呆教堂里太不安分了,自作主张把她关在地牢里了,你不会心疼吧?”
西索面色无动于衷,“她早就不是我的学生了。”
似乎是想起不太愉快的事情,矜贵的血族大公罕见地微微蹙起眉,“她很久之前,还在帝都的时候,就已经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我管不到她。”
“是吗?”迦摩罗兴致勃勃,“她施展血绳术的时候,用的是教堂天花板上吊的那些叛军尸体,哈哈哈,看不出来她这么下得了手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是不是跟你学的?”
西索眉心越皱越紧,“我没教过她那些。”
低级廉价的术法……肯定是那个人类贱民教的。
想起叫他厌恶的人物,西索看对面喋喋不休的迦摩罗也更加不顺眼,很想一发禁言术甩上去。
“好了,好了,先不聊了。”迦摩罗看出来了对面的同僚即将要爆发,及时适可而止。
“我吃饱了,西索公爵慢用吧。”他放下餐刀起身,轻飘飘扫了一眼门跪着的传话侍从,转而望向仍坐在桌上的嗣子,“这里剩下的人,你吃完记得处理下啊。”
他自然而然地决定了室内剩下所有人的命运,仿佛捏死蝼蚁一样轻贱。
“遵命,大人。”洛林抬起雪青的眼回答道。
“哦对了,”走到门口的迦摩罗想起什么又回头,“昨晚教堂看守失责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你自己去军营处领罚。”
“是。”洛林垂着眼,如同一只敛起爪牙的凶兽。
……
严丝合缝的铁质地牢大门被“哗啦——”的巨大响声掀开。
科恩闻声转头过去。
短期注射剂效果逐渐消退,可她视觉还未恢复,只能勉强在视线的一片黑暗当中辨出个人影。
模糊婆娑的光影当中,来人身形高挑修长,红发影影重重,一身杀伐气不显山不露水。
“迦摩罗。”她虚弱地念出来人的名字,带着刚惊醒的哑意,“你来做什么?”
真讨厌,又见面了。
科恩回忆起,不久前,或许是昨夜————地牢里没有阳光,密不透风,失明且被囚禁的人分辨不太出时间,她好不容易凭借禁锢环之外的逸散魔力将浑身束缚解开,审讯过的血戮军离开后,后殿只有门外有人看守。
她费劲解开锁链,在一片黑暗当中凭着身体本能摸索上高悬的玻璃彩窗,翻窗还没在屋脊上走几步,忽的腿下一踉跄,她一脚踩空,直接跌进一个滚烫的充满威胁的怀抱。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科恩一阵惊慌,她居然毫无察觉,本就干涸的迟钝身躯没有感知到任何能量涌动。
或许他早就走进了后殿,只是像猫戏弄老鼠一样,收敛浑身气息,戏谑地观赏她漏洞百出的越狱。
“别动。”体温偏高的指节戏谑地按住她后颈,狎昵地把她埋头按在怀里,“动了就把你推下去。”
阿拉宓中心礼拜教堂有三四百年的历史,通体建筑恢弘高耸气派,后殿屋顶最高处和现代四五十层楼差不多,摔下去当场脑浆把地板涂匀。
科恩不敢赌。
迦摩罗加入血戮军时,她已经退出了帝**事核心,不再参与管理军队,对于这位新晋的年轻同僚,科恩只听闻他战无不胜,嗜血好斗又喜怒无常。
夜风里,她被吹得脸色发白。
迦摩罗一言不发,静默当中,他滚烫的指腹摸索过半精灵嶙峋瘦削的后颈,顺着锁骨滑到他留下的在颈窝处的显眼伤疤,一道艳丽惨烈的红痕。
红蝎体温比人类高上许多,几乎到了有些灼人的程度,黑暗当中,科恩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的手掌在她脆弱的咽喉处轻佻抚摸。
力道并不轻柔,而且充满了侵略性。
“别动,我都说过了。”迦摩罗轻轻掐住她脖颈,附在她耳边低语。“你真觉得就凭你现在的状况,能杀得了我吗?”
果然被他发现了。科恩并不意外。
闻言,她轻轻收起酝酿住一半的能量光束。
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激怒他,找准时机再下手,她心里轻轻告诫自己。
“科恩。”迦摩罗不轻不重的声音把她思绪拉回现实。
随着靴子接触地板的清脆踏响,迦摩罗走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他声音隐含着笑意,拉下栓着她脖颈的锁链,像牵拽动物一样扯过她的头颅,单手戏谑又轻佻地捧起她的脸庞。
迦摩罗细细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曾经在血戮军当中是远近闻名的美丽无俦,年轻又鲜研,瓷白面孔是充满生气的,翠湖一样的眼眸似有雾海在荡漾。
“……”
见她沉默故意不回答,迦摩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怎么不说话,我来探望你,你不高兴吗?你以前那个亲亲老师都对你不闻不问的,只有我来看你。”
脸颊肌肤被按得生生作痛,科恩不得已抬起眼强打精神回应。
“你想听什么?……我们以前并不熟悉。”
何止不熟,实际上是毫无交际,一年连照面都打不上几次。
科恩过去只在下属汇报中看到被偶尔提及的红蝎公爵,血戮军当中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将星,所向披靡又嗜血好斗的战神。
她以前就知道有不敬些的下属会在背后偷偷议论,后浪将拍前浪,彼时已与帝王和血戮骑士团离心的科恩迟早会被后起之秀迦摩罗取代,被他干脆利落地从高位踹下去,掌握比以前的她更多的权力。
毕竟科恩参与帝国统一战争五年,也加入了血戮军五年,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血戮公爵,连个嗣子之位也没博得,她只不过一介血族公爵名下的养女,而迦摩罗则是从天而降的陛下亲封的第十位血戮大公。
帝王的重视程度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科恩并不想计较这些,实际她也毫不在意,只是醉心权欲的人惯来会理所当然将所有人都想象得和他们一样。
“真的不熟吗?科恩,你再好好想想,真的对我毫无印象吗?”迦摩罗凑得她更近,眼色期待又恶劣地看着她。
他瞳孔微缩,是逐渐兴奋起来的前兆。
身后,从尾椎处延伸出来的,属于他身躯的一部分,强健有力的暗红色蝎尾布着坚硬难摧的高度几丁质外骨骼,末端浑圆的球体上突出一根尾刺,尖而锐利的尾刺闪烁着寒芒。
蝎尾饱含愉悦地缠住她小腿。
他发什么疯,科恩厌恶地想。
迦摩罗指腹摸索过她花瓣似的唇肉,猛地将食指撬进她唇关,修长炙热的指腹轻车熟路用力按上她的犬齿。
只是轻微一声,皮肉被犬齿刺开,温热黏稠的血从指腹涌进她舌尖。
“你——————”科恩一下怒睁了眼眸。
随着腥甜和铁锈味的弥漫,科恩避无可避地感受到了身躯的一阵发烫。
“还不够。”迦摩罗按着她下颌,一手将指腹伤口抵得更深更用力,属于红蝎的特殊血液更加慷慨地流进了她咽喉中。
霎时间,肉.体的最深处,仿佛有某个禁忌被解开了封印。
“仔细瞧瞧,”迦摩罗贴近她的脸,“看看我的脸,”
在先前血戮军给她那一针注射药剂的影响当中,科恩目前看什么东西都带着高度近视般的晕眩和模糊。
“很久以前,我们见过啊。”
“可惜你不记得了。”迦摩罗笑意吟吟。
“……”科恩含住满是黏腻和腥气的口腔,异物在嘴里的不适感充斥满大脑,可另一种身体的本能渴望又促使着她贪婪地咽下更多血液。
两种对立的念头抗争不断,她痛苦地红着眼,用力扭头想避开血液的诱惑,身上铁链“哗哗”作响,迦摩罗继续不容置喙地按住她的下颌,纵容又溺爱地给她灌下更多自己的血。
等迦摩罗挪开指腹,伤口的血已经被她咽得差不多。
“咳……咳咳!”被迫吞得太急促,科恩不适地发出狼狈的咳呛。
身躯发出强烈不适的抗议。
“现在呢,现在想起我些了吗?”
迦摩罗的手指在她嘴角扯出银丝。
科恩重重喘了口气,她道:“我是不记得了。”
“可是,记住你这种人又有什么必要呢?”她倨傲又一意孤行地说。
“……”
“科恩,科恩……我亲爱的科恩大人。”迦摩罗手掌狎昵拍拍她脸庞,他语调亲昵,“等会你就嘴硬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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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红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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