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尸体后，科恩在浴室里花了很长时间清洗身体，细致入微，从里到外。
洗完澡，她又认真对衣服施展了一遍清洁术，施完之后感觉心理上还是有些膈应。
索性亚尔林要塞待客周到齐全，每间客房里都备了换洗衣服，科恩重新找到了一套尺码合适的换上，又用风术拭干了头发上的水渍。
如今她魔力已经恢复，只要解开背上的奴隶印记，没了血戮军对她的实时定位，偷偷跑出去不算难如登天。
“女士。”整理好衣着，科恩一开门就迎上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面前是一位穿着统一招待服的亚尔林侍女。
科恩：“……”
她站在外面等多久？屋内什么动静都听到了吗？
科恩握住门把的手一顿，默默往卧室里退了小半步。
侍女脸上挂着整齐划一的恭敬，她道：“血戮公在中央宴会厅等您很久了。”
血戮公，哪个血戮公，说的是迦摩罗还是西索？
帝国的血戮骑士团目前在封的公爵有整整十位，帝都那边又派新人来亚尔林要塞吗。
尽管心中满腹疑虑，科恩面上默不作声点点头。
侍女站着不动，看架势是要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科恩只得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侍女语气温吞，却分毫不让：“请您跟我一起去吧，大人下令要我带着您即刻到达中央宴会厅。”
“他还说，‘如果带不来人，就把自己的脑袋提过来’。”
**裸的威胁。
科恩只得妥协。
能站在中央宴会厅的人，都是北地贵族里最位高权重的那一拨。
沐浴在众贵族好奇打量兼挑剔审视的目光里，科恩硬着头皮跟在侍女身后。
迦摩罗下马车之后不知去哪换了一身衣服，红发束成松垮的低马尾，耳垂上挂了猩红的宝石耳钉，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混在一众含金汤匙长大的贵族当中丝毫不突兀，甚至隐隐有众星捧月的姿态。
“科恩，跑哪去了？”红蝎一手把她用力地揽过，亲昵地凑近她，吸猫一样在她颈窝里深深嗅了一口，“身上一股外人的味道……”
“嗯……别动。”他按住科恩的肩头，她发稍和锁骨处丝丝缕缕淡淡的血腥味传进他鼻腔，“你还跑去杀人了吗？”
^……他这么快就发觉什么端倪了吗？
科恩闻言身躯有些僵硬。
迦摩罗毫不顾忌旁边有那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姿态亲昵又热切，科恩没他那么肆无忌惮，旁人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身躯烧灼出一个洞了。
下一刻，她听迦摩罗说道：“没关系，就拉了几个人来来当开胃小甜点吧……”
他轻嗤一声，“紧张什么？又没有怪罪你。”
“很有力气，很有活力。”
迦摩罗捧起她的手，捏着骨节每一根细细查看，“不知道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伤到自己呢？”
几乎把她从上到下都摸过一遍的红蝎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你换衣服了？”
“看起来像一只灰扑扑的乌鸦。”
“这位是？”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迦摩罗闻言，有些不满地把注意力从科恩身上收回一些，分给插话的人，“她你也不认识？真是没眼光。”
“哈哈哈，鄙人久居边陲，孤陋寡闻惯了，迦摩罗大人见谅，”碰了壁，对方也毫不尴尬，继续迎合着迦摩罗道：“真是张光艳夺目的脸。”
科恩从迦摩罗霸道的怀抱里把身子扯出来，才看清面前的人的形象，浑身挂满奢靡的金饰，身躯佝偻，脸皮和褶子层层叠叠，面庞像老鼠一样灰败，一双晶亮的眼睛狡黠满是算计。
亚尔林城主，这次拜月节祭典的主持人。
她心中了然。
“这位可是统一战争的大功臣，陛下眼前的宠臣。”迦摩罗捏着科恩的手，像介绍心仪的礼物一样兴致勃勃。
“原来是科恩大人，鄙人失敬了。”亚尔林城主面不改色，应对自如。
他表现自然得仿佛科恩真的是迪索拉七世身侧一献三酬的近臣。
状似对科恩被帝国通缉了三年多这件事情浑然不觉。
实际三年前科恩的通缉令几乎贴遍了帝国疆土的每一寸大街小巷，无论识字不识字的，人类还是异族几乎都知晓活捉她的价值————能几辈子挥霍无度的巨额财富。
科恩看着亚尔林城主的面孔，有种难受又烦躁的作呕冲动。
真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微微一后侧身，却不慎打翻了宴会桌上的一只玻璃杯。
掌上传来一点带着凉意的钝痛，玻璃碎开的破口划伤了她的手。
“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迦摩罗指腹亲昵地蹭过她手掌上伤口，把亚尔林城主晾在一边开始对她嘘寒问暖。
科恩冷眼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等侍从替科恩包扎好手掌，迦摩罗才把注意力挪回和城主的对话当中。
“虽说科恩大人被通缉了三年……”
学着亚尔林城主的作态，迦摩罗假惺惺地微笑：“不过，我们血戮军的每一个人都特别特别、不计前嫌地思念她，渴望她回到我们身边。”
亚尔林城主欣然表示理解，“毕竟科恩大人战功赫赫，姿容绝世————”
他话说到一半，中央宴会厅突然灯光骤灭，陷入了死一般的黑寂。
人群像是被浇了一头沸水的蚁窝，瞬间慌乱起来，小声的议论和尖叫纷起不停。
“害怕吗？”黑暗中，无限的感官被放大，迦摩罗手掌贴着科恩的后脊，无比自然地下滑到腰际，亲昵地搂住她。
“不如猜猜，是谁策划了这场意外？”
“坎吉赛亚，针对我们的刺客，你面前那个丑陋的东西，还是说……”他轻笑了一下，“你更希望来的是那伙反贼？”
“……”科恩捏紧了手指，抿唇紧张而沉默地站在原地。
这个世界的灯光不依靠电，而是魔法。中央宴会厅的光源一般由城邦最核心的魔导装置供能。
供应所有场厅光源的魔导装置有重兵把守，是谁能耐和胆子都那么大？在这么严防看管的情况下切断了魔导装置。
“你是不是很高兴，感觉自己有机会趁乱逃出去？”迦摩罗在她耳畔低语。
科恩：“……”
想是想，可她身边还有个大麻烦。
红蝎体温高，凑近她说话时吐息灼热，科恩倍感不适地想闪躲，却被迦摩罗用力地抓住胳膊，按在身侧。
“不要乱动，现在漆黑一片，”迦摩罗话里似乎别有深意，“乱跑会很危险。”
骚乱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不到，人群很快镇定下来。
中央会议厅内有血戮军坐镇，亚尔林要塞的守卫和其余封地贵族的侍卫们也同样在场。
应急的魔导光源很快亮起，如同一只只光芒轻盈的萤火虫闪烁在众人的头顶。
“各位不要乱动！”亚尔林城主的随身士官大声按例维持现场秩序。
“我们的士兵会保护大家的安全，法师塔也会在竭力最短时间内排查和修复供源魔导装置。现在，请各位女士先生们站在原地，在恢复光源前不要走动。”
迦摩罗显然不在需要“安分”的人名单当中。
城主随身士官的话约束不到他，即便亚尔林城主本人来了，依照他的性子也只会毫不在意、置若罔闻。
迦摩罗捏着科恩的手腕，大摇大摆地拉着她走上螺旋楼梯。
微弱的光线下，衣冠华美忧心忡忡的贵族们犹如摩西分红海，自动让道两边为他们清出一条道路。
科恩垂眸木着一张脸，任由红蝎拉着她摆布。
“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迦摩罗调笑道。
他故意拉长语调：“科恩大人————”
科恩闻言皱眉，对方的语调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心里还在盘算等会路过僻静地方对迦摩罗下黑手的胜算。
是等能解开后背奴隶印记了再跑，还是抓住眼下的好机会逃走？
“快露些笑脸出来吧，你马上就要见到意想不到的人物了……”
科恩以为他会去什么地牢或者是秘密刑室，再用血腥残暴的手段恐吓她一番。
没想到她只是被带进了一间普通的办公室。
说是普通其实也不普通，装潢穷奢极欲，看得出缔造者恨不能在空气里都塞满宝石和金子。
这是亚尔林要塞城主的办公室，科恩能认出来是因为墙壁上挂了他的巨幅油画像，如此像老鼠般的长相看过一眼便很难让人忘怀。
迦摩罗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亚尔林城主那张华贵得像国王宝座一样的办公椅，手肘支在办公桌上，撑着脑袋看科恩。
下一刻，他立即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跪下，爬过来。”
科恩：“……”她眼色屈辱，神情隐忍。
裙摆下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
迦摩罗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语气难掩兴奋，“这个印记我没想到会这么好用，那老不死真是会用阴招啊……”
他像摸小狗一样薅了一把科恩发顶，表达满意：“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待会最后不要发出声音。”
他乱翻了一圈亚尔林城主的办公桌，发现这老头私下腌臜癖好不少，办公桌抽屉里有不少项圈皮鞭、口枷手铐，以及很多不可描述的东西。
红蝎微微意动，蜿蜒的红发垂到跪坐在办公桌下的科恩胸前。
“你选一个吧？或者还是说我来帮你挑几样？”
“……”
科恩眼神愤怒地要刀人。
可偏偏此刻迦摩罗还借着印记的作用给她下了噤声的命令，她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他们僵持不下之际，远处右侧巨大巍峨的整面墙藏书柜敞开了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哒哒哒————”从容稳健的脚步声从暗室里传来。
科恩攥住手里的细链，方才迦摩罗非要给她套上，结果自己也没弄明白这个配饰的正确使用方法，挣扎推搡下，导致细密交错的银链蜘蛛丝似地缠绕住了他们两个的手。
细细一截银链裹挟住科恩的手指，另一头绕在了迦摩罗的手腕。
科恩手指被细链绞得很疼，她被迫跪坐在办公桌下方的空间里，脸颊不可避免地靠着红蝎的膝盖，这个姿势又屈辱又难堪。
“嘘。”迦摩罗垂头对她比了一个口型，垂落的红色发丝状似无意地擦过她鼻尖。
红蝎温热缠着银链的手掌安抚动物一样摩挲过她的颈窝和下颌，接着用力地把她头颅按到腿上。
“……”科恩用力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膝盖。
“别闹，”迦摩罗压低嗓音，“想被他看到你这样吗？”
科恩：“……”
这句话诡异得耳熟。
暗室里走出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笔挺的军装，披风被步履带得猎猎生风，军帽下高鼻深目的脸庞显得攻击性十足，眉如刀裁目似寒星。
“坎吉赛亚将军，你迟到了一分钟。”迦摩罗把玩着桌上顺的金色钢笔，把玩着它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桌下科恩暗暗竖起耳朵。
来人正坎吉赛亚，她之前猜测得没错。
“……路上出了些小疏漏。”
迦摩罗做出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哦？什么疏漏能让坎吉赛亚将军绊住脚？”
坎吉赛亚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疏忽的下属已经被我惩处过了，比起讨论这个，我们还是快点开始谈正题吧。”
“只是开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迦摩罗目光在他身后扫了一圈，“约好的一个人来，将军身后没有尾巴吧？”
坎吉赛亚：“没有。”
“那就好……”迦摩罗慢条斯理，“其实今天没什么好聊的，条约几天前应该就由信鸦送给过你了，怕一只不够，我还特地派了十几只过去，将军收到了吧？”
“……”坎吉赛亚沉默了半晌。
迦摩罗也不催促，一手把玩着钢笔，一手托腮，不紧不慢地等待他开口。
过了会，坎吉赛亚缓缓道：“锡金是北地的命脉，全部上缴给帝都，我不能同意，北地的百姓也不会同意。”
60%，已经是北地的极限，过去每年为了挤出着60%锡金，无数的矿工和农民接二连三死在肆虐的风雪里，尸体被矿道里横行的魔兽啃食殆尽，劳碌辛苦却仍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纵养一头恶兽，只会将它的胃口惯得越来越大，行径越来越肆无忌惮。
坎吉赛亚深知这个道理，却又只得屈从于骨感无情的现实。
“我已经申请了进帝都面圣……我需要和陛下谈谈。”
“陛下不会见你的，”红蝎摇摇头，直截了当，“阿拉宓，乃至整片北地的锡金，他两个月就已经决定好了，将军要做的就是在协议上签字，顺便交出盖印徽章。”
坎吉赛亚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先前你们让我做的，我已经照做了，到帝都觐见的机会也应该给我……”
迦摩罗敲敲桌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将军，那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坎吉赛亚执拗道：“在和陛下商议之后，我会签字交出徽章的。”
只是不是现在。
“别在这死磕浪费我时间了，将军没有资格谈条件。”
迦摩罗瞧着他冥顽不灵的固执模样，嗤笑出声：“只是签个字，交个徽章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吧？”
“将军为什么要做出这幅壮士断腕的决绝样子？明明……”
红蝎玩味地勾起嘴角，“你把叛军名单和据点告知我们的时候，做的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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