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维达没有沉浸在悲伤里太久,几分钟之后,她变收拾好了所有情绪,着手安排地牢暴乱后起义军们的去处了。
科恩简单吩咐了她几句,便收拾好武器与她分别。
芝维达能在帝国对阿拉宓要塞的清剿当中逃过一劫,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
她身上有血戮军定位的印记,是颗潜伏的危险炸弹,和同伴多呆一会就会带来更多的风险和不可预估性。
科恩走出房间,顺着塔楼阶梯下跑,她得回到她的战场去,迦摩罗还等着她杀。
……
空气里弥漫着肃杀的气息,建筑外寂静得可怕。
垒砌的台阶上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外面已是深夜,月光从悬窗内照入,地板上一串鲜红的印迹很是明显。
科恩感受到了这座塔楼中层房间藏着个人,还是个她熟悉的人。
这是间空旷的房间,门的周围被重重叠叠的厚重帷幕遮蔽,布置得仿佛戏台。
皎洁的月光从落地窗照亮室内,依靠着沙发闷喘的男人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他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细密地布在额角。
受伤不轻的男人原本条件反射地摆出应敌姿态,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放松下来。
“科恩。”他声音带着紧绷的疲惫。
她身姿轻巧得像是猫科动物,几乎脚不点地地走进室内。
月华披洒在她肩头,构成某种曼妙艳丽的装饰丝织物。
熟人相见,只是姿态格外陌生。
“坎吉赛亚,”
科恩轻声道面前人的名字,语调里透露着明显的昂扬的恶意,“你还没死啊。”
如果只是路过个普通的受伤的人,她肯定不会凑过去,但伤的是坎吉赛亚。
对昔日同伴犯下不可饶恕罪责的坎吉赛亚。
又是她曾经如此信任过的人,被背叛的怒火和仇恨交叠在心头如油烹火煮。
科恩垂头,看着地上受伤的男人:“位高权重的感觉如何?……看起来不怎么好,我还以为你傍上乌迈的大腿后会过上好日子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落水狗。”
坎吉赛亚神色痛苦挣扎:“科恩……阿拉宓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
“闭嘴。”科恩眼眸冷得像被冻住,“抱歉有屁用?”
“你记得不记得,斯贡对着你说过,‘迪索拉皇室我们家族一辈子的仇人。’”
“斯贡六岁,你十二岁的时候,卡佩夫妇进帝都参加宴会,被刺客杀死在皇宫里。”
“你立誓为父母报仇,从少时继位城主至今十五年,查了那么多年,最后突然收手,是因为你知道你的仇人难以撼动。”
“因为凶手是迪索拉皇室的人,没有什么刺客和波诡云谲的政客内斗,只是上一任皇帝想杀他们罢了,所以找了个敷衍的借口。”
“斯贡那么崇拜你,把你视作他的榜样……甚至后来加入起义军,原因也是,想向长兄靠的更近一步。”
“……”坎吉赛亚低着头,面容在阴影之中模糊不清。
“父亲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不能为了死去的人平白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
“现在知道搬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科恩嘲讽地笑了一下。
坎吉赛亚声音平稳,他正色道:“科恩,我只是身不由己。”
“一个月前,陛下在血戮军到达阿拉宓要塞之前,就给城主府寄过一封密信。”
“信上说,整个北地和起义军,我只能两者选一个。”
“我们卡佩家族世代驻守北地,守护这里的百姓,我不能放任这里生灵涂炭。”
“科恩……我只是在少数和多数当中做了选择。”
她愤怒道:“所以你就直接出卖了他们?!”
年轻,昂扬,不屈,充满反叛精神。
曾经他也和她这样,天真得如此相似。
坎吉赛亚苦笑了一下:“只是不得已下做出的选择。”
“你有军队!北地一半的军力都在你手中!未战先降,懦夫行径!”科恩提高音量,不可置信。
坎吉赛亚说:“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战士们白白断送性命,况且,毫无胜算的战争没有发动的必要。”
“北地陷落之后,剩下的百姓会怎么样?”他反问科恩道。
“屠城?前者还能痛快一死了之,要是沦为了奴隶,只会更加生不如死。”他眼睛直直看着科恩,“你在血戮军中呆过,你比我更清楚他们的手段,不是么?”
他别开眼,“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
“不。”科恩摇头,声音微弱,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我不像你。”
她捏紧拳头,最终又无力地松开。
战争是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这一仗即便胜利,也只会是鱼死网破的惨胜。
多数人会在壮烈的死亡和委屈地求生当中选择后者。
是的。只有她有上帝视角,只有她知道结局,而她不能冠冕堂皇地指责任何一个想要明哲保身的人……斥责唾弃他们的懦弱,她不能,她做不到。
科恩不能跑到大街上去大喊宣传,大声昭告所有被压迫的百姓,告诉他们,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屈服了,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迪索拉七世马上就会被拉下台,帝国延续两百多年的统治马上就会被推翻,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屈服了。
可她不敢这么做……她畏惧蝴蝶效应————倘若……倘若,她无意卷起的蝶翼成为降临这个时代的巨大风暴,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她太瞻前顾后了,她浑身都是软肋,她不敢搏,如同悬崖峭壁走钢丝的人,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畏怯只无心之举,呈一时口舌之快,会将这本书的结局推向另一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深渊。
这里或许诞生于一本热门,有些拙劣,却又被无数下沉市场人员吹捧的通俗网络文学,可这也同样是一个恐怖的,血淋淋的真实世界,弱肉强食,一切的血腥,斗争,尔虞我诈,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晦暗阴森。
当纸上的几行文字化作真实的生命摆到她面前,她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
科恩只能恨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多看几眼那本书,为什么不能把那些剧情全部都记下来,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那样,或许她会比现在多一点筹码,她不会这么被动,不会这么无措,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无可奈何地屈服,无可奈何地被压迫,无可奈何地走向死亡。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
她眼下苦涩的血和泪,眼瞳红得快滴血。
作为人,是不该这么活的。
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她恨来恨去,恨自己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恨自己只能看着他们哀沮,绝望地跨向深渊。
她愤愤不平,她又惴惴不安。
“科恩,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没有保下所有人的能力。”
“这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结果。”
反抗的结局,他已经看到了。
只是……牺牲一小部分人而已。
他已从那运命的银镜里看到了最后的晦暗惨烈结局,明知筹谋难成,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赌上所有人的性命走一步胜算微乎其微的险棋?
百姓们是柔韧顽强的野草……只需要再忍一忍,避一避,退一退,只需要再让却一步,再等一等,百年之后,大家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的。
只是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们没有胜算。
科恩鼻头一酸,她感觉跳动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起,疼痛得厉害。
批驳的话语堵塞在喉头说不出口。
……假如她只是这艰难世道的一粒微尘,假若她只是芸芸众生里最微不足道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没有任何上帝视角的洞察,没有曾身为观局者的记忆,比起反抗之后惨烈的死亡,或许她也会选择谨小慎微的活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幸运,有预知结局这一针强力镇定剂。
可是胸腔里的酸涩痛楚仍旧难以抚平,身躯下意识不甘心地开口反驳:“退避只能得一息安寝,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坎吉赛亚轻抒一口气,他说:“科恩,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结局。
“只是我……”坎吉赛亚纠结又痛苦地说,“我不能说。”
他感觉咽喉如吞了硫酸一样正在被烧灼。
不能说。
会被看到的,会被发现的。
所做出的每一步都是预料之中的预料,每一次反抗都是命运之中的命运。
以为的不甘心,不屈服,也只是早就被预演好的戏码。
“什么意思?”
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说清楚?
未来?过去?阴谋算计?陷阱?……还是别的东西。
科恩闻言心绪像是被搅成一团乱麻。
坎吉赛亚没有回答,只是说:“魔导装置的毁坏,原本不过是亚尔林城主和其他大部分愿意向陛下投诚的贵族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们想利用这次意外,让我像多年前的父亲母亲一样,死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里。”
“科恩,你不能去刺杀迦摩罗……”坎吉赛亚阻止她。
他灰棕的眸子里情绪晦暗,“外面很危险,你没有任何胜算。”
“你怎么知道?你隐瞒了我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吗?”科恩拧眉质问。
因为这是【命运】写定的结果,坎吉赛亚却说不出口,一旦他有说出的相关念动,心脏立即绞痛成一团。
这是那个人给他定下的咒。
让他知晓了一切,却仍旧只能当棋盘上被规定好方向的落子。
“我知道了一切,只是不能……”
说出来。
心脏陡然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
一时的剧痛令他脸色惨白。
“够了。”
科恩用力抽剑抵到坎吉赛亚喉间,对方不闪不避,只是垂着眼。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锋利带着寒芒的剑尖下划,带出一串细密的血珠,只需要她再稍微用力一些,就能轻易夺去曾几何时风光无限的阿拉宓城主的性命,他只不过是凡胎□□,即便诸多光环加身,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血肉之躯。
坎吉赛亚一声不吭,仿佛任由自己的性命被她握在手中。
只需再稍微一用力,她就能替无数在酷刑中和腰斩台上死去同伴报仇了。
“你的那些侍卫呢?这个时候展现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了?”
“他们……”城主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我本来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们背着我谋划了这一出营救。”
“你想杀我,我没有怨言。”
科恩打量一番坎吉赛亚,他疼痛难耐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他也没有对她施展苦肉计的必要。
她抽回剑收入剑鞘。
“我不杀你,但也做不了违心的举动救你,你自求多福吧。”
她知道坎吉赛亚那些忠心的侍卫给他安排了足够的退路,只要他想,今晚一定能逃回阿拉宓要塞。
起码坎吉赛亚现在还不能死。
如果阿拉宓的城主死了,那北地就真的全部落入乌迈的掌心了。
“科恩,你不能去。”
他比科恩高上不少,脸色隐没在阴影当中,堵在身前压迫感十足。
她本以为坎吉赛亚伤重得站不起来,没想到他还有力气拦在她面前。
“我不杀你,你就要蹬鼻上脸来拦我的路吗?”
随身的剑被他握在手边,坎吉赛亚语气歉意:“抱歉,但是你真的不能去。”
“为什么?”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科恩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胸腔的血燃成断断续续的一团。
“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她单手横剑于胸前,“你大可以来试试。”
第一卷最后一章明天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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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预料之中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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