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精灵浑身都在颤抖。
德拉轻轻地吻过她被汗渍濡湿的鬓发，充满怜爱地舔掉科恩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握住她在不自觉痉挛的手掌，安抚性地摩挲。
“好了。”德拉平淡地扫了一眼地上跪了很久的神侍，大发慈悲道：“既然已经收拾干净，你可以走了。”
“是。”
地上跪着的神侍仿佛没有情绪的工具，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们对德拉有顺从，有服帖，有恐惧，却从未展现出怨恨憎恶，仿佛对他的依顺自出生起就被刻在了骨子里。
科恩把上半身从书桌上扯起来，她被压得腰腹和腿完全麻痹了，试着活动身体，却不慎跌倒在桌边。
这一摔她就没能再站起来，科恩气喘吁吁地捂住胸口。
德拉走过来朝着她蹲下，手指替她把皱巴巴的衣服理好。
科恩纯白色的裙子上溅了一些殷红的新鲜血点子。
德拉眼色怜悯地抚摸过科恩发顶，目光划过那些糟糕的痕迹，慢慢说道：“我还有点事，过会回来帮你洗，在这里等我，好吗？”
科恩没什么力气说话，也不想回应他，有气无力抓着衣角，垂着头只期盼这尊瘟神早点走。
“不说话，”德拉揉揉她发顶，轻笑出声，“那就是默认了。”
等确认神官彻底离开之后，科恩才慢慢从桌边爬起来，她动作有些一瘸一拐，慢腾腾移到书桌另一边底下，从中摸出一块圆弧形，盛着血的玻璃碎片。
她举着杯子刺向德拉时刻意控制了力道，但由于力量总是处于被限制的状态，她对力度的掌握不如以前那么精准，碎开的玻璃底形状小了一些，能盛兜住的血液有限，还在她慌乱藏匿的过程中撒了一些，浅浅一个底，数量勉强只够啜饮一小口。
但这一点点血还是科恩牺牲了脸面和尊严换来的。
那个神经病、杀人犯……
科恩找了个最隐秘的地方藏起血。
如果她没猜错，德拉也属于有着天生强悍魔力的那一种类型，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生物，但是从浅薄的社会化程度和各种非人感十足的脑回路来看，这家伙是人类的可能性很小。
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又科学又有许多违反科恩以前常识的地方，不过能确定的一点是，当魔力不在体内流溢，被抑制、抽离时，血液里的魔力也就同时不存在了。
科恩前几天就偷偷藏起了两张能用来书写基础空间术阵的卷轴纸，只是她在用自己的血液书写时，起效程度微乎其微，根本不能运转。
她的魔力被某种药剂抑制了，所以血液里所能凝聚的魔力也少得可怜。
为了不被德拉发现，科恩划开取血的伤口藏在口腔的舌根处，她险些因为止血不及时而流血而亡。还白白浪费了一张卷轴纸，下次能有机会藏匿物品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科恩不敢再浪费另一张，只得另外寻找一种险而有效的术阵耗材，德拉的血液。
只这么浅浅一层显然不太够，科恩只得先趁它们都还未干涸，画出比较关键的一部分。
……
科恩光脚踩在圣殿□□的草坪上，触感毛茸茸的。
这里是圣殿神官们的休憩处，不对外开放，因为是工作日，来往的人基本没有，像是提前做了清场。
阳光暖意融融，科恩把过长的裙摆打了个结系起来。
周围是圣殿专门豢养的白孔雀，样貌和科恩在现代社会见过的没有显著区别，只是尾羽更华丽，像盛开的裙摆一样长长拖曳在背后。
而且这一群都是雄雀，它们迈着有些骄傲的步履围着科恩慢慢悠悠打转，估计平日里没人会靠他们那么近。
这几日，白天和上午德拉都有他的事情要处理，圣殿□□是科恩被允许所能接触到的最远的地方，这里她能晒到太阳，久违地能感受到自由的气息。
虽然手脚上还有链子……
不远处的圣殿建筑里，巨大繁复的落地窗前，两个人正观察着科恩的一举一动。
一个是科恩以为的‘有事要忙’的德拉，另一位则是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
德拉问：“你这次又有什么事吗？”
对方上次来打断了他和科恩第一次共进的晚餐，因此科恩误闯了他的冰窖，让两人的第一次坦诚相对变得非常不愉快。
这件事德拉耿耿于怀。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吗？我也想看看科恩，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你不许接近她。” 德拉厌恶地拧起眉。
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向外显露的时刻，多数时候都情绪稳定得吓人，是那种被人直接一杯水泼脸上表情也依旧寡淡的人。
“怎么那么小气。”黑袍人抱怨了一句。
“我只是远远看看而已。”
黑袍人依靠在围栏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要是你还执意把她留在身边，她迟早会把你杀了的。不是普通的□□湮灭，而是精神、灵魂各种维度上的永世不得翻身。”
德拉轻飘飘瞟了他一眼，脸若冰霜，吐字清晰，“多管闲事，你真烦。”
“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无数‘命运’分支联结的‘线’里，通往这个世界结局的每一条线，你都会被她杀死。”
“我全部都看到了。”
“虽然她确实看起来……”黑袍人斟酌停顿了一下，想了个最合适的词语，“挺可爱的。”
“但是为了她选择去死好像不太值得。”
“起码现在的我不愿意。”
他们共同遥遥远眺着草坪上年轻的半精灵，她一身纯白，灿灿耀眼的阳光扫在她肩头，连发丝都耀着金光，身形蹁跹轻盈得像小鸟，圣殿饲养的那几只挺着胸膛、高傲十足的白孔雀全都停滞在她身边，科恩坐在雀群中，毫不显得突兀。
她的脸庞和那些纯白又圣洁的禽类一样光辉漂亮。
参天的树木正好将德拉他们两人的身影全部遮挡，圣殿室内有隐蔽魔力的装置，科恩没有察觉到这两道探查的视线。
科恩坐在喷泉边，细碎的水花浇湿了纯白的裙摆，圣殿的后花园没有冬天，源源不断维持一刻运转就价值千金的魔导装置令此处常年温暖如春。
黑袍人轻轻地抬手，于是草坪尽头的拐角处，不急不慌地走出来了一个信徒打扮的男人，他径直朝着喷泉边的科恩走去。
德拉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干什么？”
“无聊玩玩。”黑袍人放下手，支着下巴撑在扶栏上，“扮演一下拯救落难公主于水火的骑士。”
德拉轻蔑地瞥过草坪上那个黑袍人无数捏造分身中的一个。
“太拙劣了，太刻意了，太像骗局了，”德拉评价着说：“她不会上当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黑袍人伸出手，他手上戴着漆皮、缝合紧实的黑色手套，把手覆到眼前，撑开无名指和中指的指缝，眯起眼打量树影当中的那抹身影。
有限的视野里，她的裙摆和背影很清晰，“知道在我眼里，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德拉没有回答，不屑于搭理他，黑袍人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一只浑身飘着金粉的毛茸茸的小羊羔。”
德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还是很可爱的，难得对对方的话感到赞同，微微勾起嘴角。
“打扰一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从科恩身侧传来，“我不小心迷路了，请问前庭怎么去？”
科恩转过身看来人，普通的信徒教袍，面目俊秀而和善，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我不知道。”科恩说，“请找别人问路去吧。”
圣殿□□戒备森严，而且有重兵把守，普通信徒就算迷路也不可能走到这里。
来人看她身上的囚缚的银链，却丝毫不显得惊讶。
“好吧……”信徒被拒绝，却不退反进，他直径靠向科恩，不顾她的反对握住了她的手腕。
科恩的手腕骨结明显，因为过于瓷白而脉络明显，表皮细腻而柔和，信徒捧起她的手，像是捧起了宝石。
“但是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对方怪异又熟稔的态度让科恩不适地蹙眉，她已经遇上过太多喜欢自说自话的神经病了。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放开我。”
“我只是想帮你。”随着一记响指挥动的声音，她手腕上的银链应声落地。
“为什么不相信我？”
说着，他蹲下身，低头姿态认真地替她解脚踝上的另一重银链。
他滚烫的指腹有意无意摸索过科恩赤露的踝骨、脚背，科恩不适地想躲开，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握住脚踝。
“还没解开的时候不要想着先逃跑。”
科恩不喜欢和陌生人贴这么近，但又不想直接动粗，寒声道：“放开我。”
“放开了。”信徒无辜眨眨眼，松开手，银链已经全部卸下。
束缚被解开，科恩却站在原地不动。
信徒已经直起身，平和地望向科恩的眼睛，“你不想逃出去吗？”
科恩抬头直视他的眸子，直白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信徒轻轻一笑，“善心发作了，见不得女神迷途的羊羔受苦受难。”
科恩摇摇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应。
“看来她警惕心很高啊。”
黑袍人问：“如果她真的跟我逃跑了，你会怎么做？”
“逃走了就抓回来。”德拉淡淡道。
黑袍人却觉得这一层云淡风轻下藏着可怖而爆裂的狂风骤雨。
“好吧，我支持你。”他无所谓地耸肩。
见楼下的分身搭讪已经失败，黑袍人也不恼。
“没关系。”他说，“未来我，我们，还有他们……信徒、魔术师、手风琴艺人……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的命运都已经和她的绑到了一起，我们还会很多很多、无穷无尽的纠缠。”
“这是命运既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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