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行动。
等科恩慢半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越过沸腾骚乱的人群，接住了那个红色的头颅。
上面有她留下的拘捕束阵痕迹，尽管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条件反射已经率先替她做出决策。
霎时间红浆迸溅，那个圆形物什沉甸甸地掉进科恩的手掌里。
定睛一看，它正是那颗曾被放在玻璃展柜里众星捧月的、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红宝石。
“不用怕……不用怕！”科恩大声安抚人群道。
“这个只是……只是，”她舔了一下黏腻猩红的手指，“加了色素的枫糖浆而已。”
它居然会出现在生日蛋糕上，那么说明怪盗已经动手了。
“让开！”公爵府护卫队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
怒气冲冲的护卫队队长冲到科恩面前，愠怒看向她质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我……？”科恩一头雾水，她手里还捧着那个蘸满枫糖浆的红宝石，蜂蜜一般的糖浆顺着指缝黏腻地下沿，“我什么都没干啊……”
这是什么情况？
周围的人群见状纷纷忌惮地退散开，护卫队队长比了一个手势，她身后几名护卫气势汹汹地上前来要捉拿科恩。
科恩仓促地后退躲闪，“等等！这是个误会，我还有关于怪盗的线索呢！”
眼下的情况不容得她多为自己辩解，公爵府邸护卫提着宝剑往她身上劈砍。
科恩抱着月光宝石一个闪身，就地滚了一圈，堪堪避开差点把她捅个对穿的那一剑。
手中捧着的宝石沉甸甸，裹满糖浆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科恩险些因惯性把它顺手甩飞出去。
她虚扶住一旁的桌布，擦了一把脏兮兮的手指，糖浆甜腻味因热气而扩散得更浓烈。
“大胆，还不快束手就擒！”
“好吧好吧，我松手了！”科恩看大家都为了她手里的宝石而来，见状只得脱手，迅急地把它往护卫队队长的方向扔还回去。
卫队长没接住，月光宝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接着它宛如薄弱的玻璃制品，清脆落地应声摔成了数块猩红的齑粉。
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一秒，中心展厅弥漫着沉默的愤怒气息。
科恩感觉自己心脏都已经停止跳动了。
此等价值连城的宝物被她一下摔成了碎片。
奉命上来擒拿科恩的护卫为因此变故停住动作，下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她面门。
下一秒，雪白刺亮的剑锋直逼她虹膜，这一招已然无法躲避，科恩闭上眼等死。
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未卷席来，科恩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力地一把从深水当中提出来，口鼻具不能呼气，胸口的沉闷还未得到缓解，背上又传来不轻不重的叩击。
“给。”纳祖在她手里塞了一块酥皮烤得焦脆掉渣的小点心。
科恩怔愣，“……这是？”
纳祖说：“这是我在宴会厅里顺来的。”
“……”科恩捏着点心，一时不知所措。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刚刚睡着了吗？”
“我怎么知道？”纳祖嗤笑出声，她在科恩旁边坐下，“我才刚过来呢，你是不是太累了，连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都没察觉？”
“我……”科恩咬了一口手里的小点心，牛奶味的酥皮掉了满口腔，味道和触感都是极为真实的，她咽下嘴里的点心，问：“你是不是带了两个荷叶包？”
纳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想着要是抓不到怪盗没赏金拿，就在宴会上多顺点吃的回去当干粮。”
“我这里还有好多别的口味，你都尝尝看。”纳祖大方地把自己的荷叶包展开来给科恩一一品尝。
科恩已经顾不上吃点心了，她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塞嘴里，囫囵咽下，接着一把把纳祖从地上薅起来，“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哎哎什么事？”纳祖被拉着走不明所以，“我们不守在这里观察了吗？这地是我好不容易抢先占据到的呢……”
“不用管那个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科恩拉着纳祖来到浮岛上，她们一起细细观察了每座展览馆里的所有展览品。
“没有什么异样，之前设立的拘捕束阵也都好好的。”纳祖从廊柱上轻巧地跃下来，她这一举动引得同一展厅内零星那几位来宾的侧目。
科恩连忙上前用身体把纳祖挡住，拉着她往另外一边走去。
她们已经把所有的浮岛都巡视了一遍，就剩下最后一间了。
推开展厅里面依旧人头攒动，那颗硕大的月光宝石如同伊甸果一样高挂在展柜里。
讲解员介绍道：“这是迄今为止所能挖掘出的最大的星光红宝石，也是浮岛展馆在大陆巡回展演时意外收获的至宝，今天也是它第一次在帝都亮相！”
和科恩一次性遇到时相同的说辞，她愈发确定那不是梦了。
那是什么，一个预兆？还是某种循环？她感觉有些被卷入深重泥潭般的头晕目眩。
科恩绕着月光宝石的展厅仔细巡视检查一番，她甚至想爬上台阶去展柜旁边凑近了一探究竟，此举被讲解员拦住了，他觉得科恩行迹可疑，差点要叫安保。
纳祖一边赔笑一边把科恩拉出人群，她凑近低声牙咬切齿问：“你在干什么？”
科恩说：“检查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纳祖推搡她一下，“人家差点把你当贼了！”
“那我们晚上点再来一探究竟？”
纳祖无语：“……那不是更像贼了嘛！晚上就没人看守了，怎么可能？”
“你目前为止有什么发现了？”
科恩语焉不详：“我还只是有一些猜测，并不确定……”
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为了某个虚无缥缈没有切实证据的猜想拉着纳祖到处奔波有些过分，“跟着我这么做……会不会耽搁你？”
“没事。”纳祖坦然，“我本来就是来碰碰运气的，没有你我连大门都进不来，至于赏金量力而行就好。”
纳祖指指外边，“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呢，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就这么随便逛逛也挺好的。”
科恩叹了口气，她知道纳祖是在故作轻松安抚自己，心里仍旧有些过意不去。
她们已经走到了室外，现在还是白天，阳光正盛，科恩示意纳祖把她给的那几张拘捕束阵从怀里掏出来，她把它们摊开一一放在阳光下展示。
“你有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她问纳祖道。
“什么不对劲？”纳祖不明所以，她眯起眼睛认真观察，“这张的字迹更好看吗？？”
纳祖指了指其中一张，科恩顺势看过去，只有那张是阿卡加纳抄的。
“……”科恩弹了纳祖脑门一下，嗔怒道：“胡言乱语。”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纳祖更纳闷了，“到底什么意思？”
科恩愤愤说：“魔力气息啊，上面的魔力气息都很微弱，和我刚做出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所以起不了作用，肯定是有人把它们故意破坏了。”
纳祖惊讶：“什么？？谁干的？！”
科恩说：“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感觉这里的所有东西，好像魔力都被抽干了。”
像是被塞进了一只巨大的真空罩里，科恩刚才在浮岛展馆内所浏览过的所有珍贵展品，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毫无魔法气息，最开始科恩还奇怪，怎么可能所有藏品都是彻头彻尾的凡物呢？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把它们的力量都抽干了一样……
科恩冷静地把地上铺着的拘束阵收起来，她问：“纳祖，你愿意相信我吗？”
“咋了？当然愿意。”
“那接下来，你照着我说的去做试试。”
……
依旧是两天的徒劳无功，科恩几乎翻遍了浮岛以及周遭的所有可能的藏匿场地，却仍旧发现任何关于怪盗的蛛丝马迹，仿佛一切都只是她虚妄的幻想而已。
第三天夜晚，科恩领着纳祖把之前魔力干涸作废了的拘捕束阵用新做的替换，统一都重置了一遍———太早换上去，她怕它们又被不知缘由的存在抽干力量，只得卡了个时间的极限。
纳祖被她提前派去了第一趟事发的那座浮岛展馆里守候，科恩先是在月光宝石那一个展厅布下拘捕束阵的天罗地网，接着孤身前去了中央展厅。
夜宴开始，那个白晃晃的巨大的十几层诞辰蛋糕被侍从们用银托盘和餐车推着，小心翼翼地送入展馆内。
神官照例做祈福仪式，襁褓中的婴儿被高举过众人头顶。
巨大宏伟、玻璃般的展馆在月光下折射出霓虹一样的色彩，欢庆时刻达到顶峰。
这次没有血腥的头颅从蛋糕顶上滚落下，科恩从经过的侍从托盘里顺手拿了两个马卡龙，接着穿梭过人流离开了中心展厅。
某处她提前设下的拘捕束阵，再次发出了被触动的异响。
这和科恩设想的大差不多，反倒是是她设下天罗地网的月光宝石那里陷阱毫无动静。
科恩把两个拿着的马卡龙叼进嘴里，轻灵地跃上房檐，飞快地朝目标地奔去。
这次我一定要抓住你。她暗暗地想。
科恩进入的这座浮岛展馆正好与纳祖前去蹲守的那座呈对角线分布。
不知道纳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们是团伙作案吗？
科恩一进入就察觉到一种异样，这座展馆仿佛被寒雾笼罩般，四周寂静无声、针落可闻，一切都笼罩在了黑暗当中，只有那些玻璃罩子保护当中的展览物周围还笼罩着一股微弱的保护荧光。
她谨慎地朝着拘捕束阵被触发的位置前进，终于感应愈演愈烈。
科恩新做成的拘捕束阵生效了，那个银紫色的由光束构成的网兜里，有一团活物在不断挣扎扭动，在黑暗里发出清晰可闻的摩擦声。
科恩快步上前，欣喜若狂地掀开网兜，拿出悬赏部为每名成员准备的专用手铐。
接着，她手一愣，错愕看见，网兜里装着的，不是活人，而是几只毛茸茸的灰色皮毛的兔子，它们身体蓬松得像成熟期的蒲公英。
什么？
灰色的巨大兔子跳出来，周围的环境光速变化，幻觉被卸下，科恩的四周密密麻麻躺了一圈躺下的公爵府邸护卫和帝政院悬赏部学生。
他们全都失去了意识一般，弯七扭八横在地上一动不动。
几只灰色黑眼珠的兔子，慢吞吞地从地上飘起来，它们的身躯也跟蒲公英似的，在空气里膨胀吹散开，一股灰色的粉末迅速地弥漫。
科恩还来不及有所动作遮挡口鼻，就已经吸入粉尘失去了意识。
糟了，又是陷阱。科恩昏迷前是这个想法。
再次醒来是在地牢里。
科恩手肘撑地起来，只觉头痛得目眦欲裂。
一身典雅内敛的裙裾移动到牢房门边，“您醒了？”
科恩抬头，朝她出声的是莫缇夫人。
她又闯什么祸惊动血戮公了吗？她看到莫缇夫人就有些不自觉地心虚。
“怎么回事？……”科恩感觉自己说话时嗓子很费力。
“您被释放了，整件事都与您无关。”
科恩猛然一惊，“什么？什么事情？”
莫缇夫人吩咐地牢内的侍卫给她打开牢门，语句简练陈述道：“昨夜公爵浮岛展馆的藏品大量失窃，现抓住的部分窃贼已经认罪。您原本也是盗窃者的怀疑人选之一，不过现在证明所有事都与你无关了，科恩小姐，和我回去吧。”
“大量失窃？”科恩搀扶着铁栅栏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都有些什么藏品？”
莫缇夫人给她递来一张柔软的手帕，“这是公爵的内务事，我们无权干涉。”
“好吧……”科恩感觉是那种兔子粉末留下的副作用，她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像是被重重碾压过一样。
莫缇夫人领着她走出了九曲回环的阴暗地牢，期间路过不少羁押刑犯的囚室，粗粝歇斯底里的惨叫咒骂让人不寒而栗。
出了地牢，终于见阳光，感觉霎时豁然开朗。
“对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兽人同学，请问您知道她的下落吗？”
一直目不斜视姿态端正的管家微微侧过头，“她参与了盗窃藏品，已经被公爵府邸的护卫队羁押。”
科恩感觉如遭雷击，“她、她会怎么样？”
“处决。”
“不，不行！不是她！”科恩提高声音，“这不可能！她是无辜的！”
莫缇夫人平静地看着科恩，仿佛是在为她的激烈反应感到不解，“证据已确凿。”
科恩还想挣扎：“能不能帮帮她？我相信她不会做那种事情……”
“科恩小姐，”管家女士公事公办，“这是公爵府邸的私事，我们无权擦插手处理。”
科恩揪住衣角，“……那我呢？我也去了……”
莫缇夫人道：“您是血戮公的义女，不会参与这样肮脏的恶行。”
科恩握住拳头，想说什么，却又丧气地咽下话语。
接她的马车就停在浮岛花园的门口，由四只夜骐所驱。
科恩半只脚跨上马凳，末了又收了回去。
“我……”她不擅长撒谎，“我还有点东西落在浮岛上了。”
莫缇夫人没有拆穿科恩，她叠着双手，语气无波澜，“需要我陪您去取吗？”
“不用了！”科恩飞快道，“我马上就回来。”
莫缇夫人点点头，从容道：“科恩小姐，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西索大公，望您谨言慎行。”
怪盗究竟想盗走的是什么？科恩来不及细想。
她飞快地跑过浮岛之间连接的水上阶梯，惊起几只在湖中嬉戏休憩的鹭鸟。
随着生日宴的结束，六瓣浮岛本该被移走，现金却因为遭盗窃损失惨重都停留在了湖泊上，往来的府邸侍从在修补破损和清点失窃物。
仅仅小部分的展馆依旧还对外开放，供一些远道而来、余兴未尽的贵族客人参观游乐。
那颗月光红宝石仍旧摆在展台上，它很幸运，未被窃贼盗走，也依旧受欢迎，展馆内的游客络绎不绝。
它高高在上，通体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仿佛嘲笑她一般。
此刻，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迷雾终于被破解了。
科恩终于想明白了。
科恩挤开簇拥观赏的人群，冲到了最前面，登上象牙白的大理石台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捧起那颗球形宝石，孤注一掷砸向地面。
她再次用力地摔碎了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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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循环与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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