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步履踉跄地夺路奔出宴厅，在指示牌的引领下，一头扎进清洗间。
清洗室内梳妆镜前，原本还站在几位在整理礼服补妆的贵妇小姐，她们看到科恩形容狼狈领口都是血地闯进来，纷纷皱着眉惊慌地离开了。
科恩全然顾不上旁人异样的眼光了，她掬了捧清水，试着用冷水的温度让它凝固下来。
可是无济于事，并且身体变得愈发怪异。
血还在不停淌，绵延不绝，像是汩汩奔涌的溪流。
摊开的掌心里浸满红色腾热的液体。
她感觉身体里……装着脏腑的地方藏了什么东西……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从她的身躯里扎根、破土而出。
浑身都很渴，而且烫。
科恩急促地掬了几捧生水灌进喉咙里，因为动作太迅猛而呛疼了咽喉。
“咳咳咳！————”她咳呛得眼眶通红。
清洗室里早就空无一人了，科恩不用担心这幅怪异的样子吓到别人。
大脑几乎快不能维持思考了，她怕自己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浑身只剩下了热和渴两种感官。
科恩感觉一种无尽的空虚和欲壑难填，比食欲比饥饿更浓烈刻骨的感受。
这种感受仿佛黑洞一样，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
她用尽最后的理智掀开一间清洗室的单间，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对，就是这里。”
门外的贵妇摇着瓷花骨扇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刚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怪人，快把我们吓死了，皇宫里怎么能放这种人进来！”
侍从道：“夫人，我刚刚进去看过了，里面没人。”
“你看地上的血迹啊，她肯定躲起来了！赶紧处理好，不然我就去通知护卫队了！”
“是，夫人，请您不要担心……”
侍从再次入室查看。
瓷白的地砖上血渍明显，像是被拖布拖出去一道，一条长长的暗红的血痕通向了其中的一道小隔间。
侍从见状有些发憷，她鼓起勇气，顺着血迹走上前，敲了敲那间单间。
“女士，您在吗？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隔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侍从只得继续敲门，“请问有人在吗？女士，您好？……”
“请问有……啊……”
侍从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士，她来得悄无声息，仿佛一个幽魂。
“抱歉。”‘幽魂’朝她开口说，“我没吓到你吧。”
“没没事！”侍从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
侍从见来人通身气质温润和煦，看起来很平易近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收回去了些。
她舒了一口气，道：“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发生了些小状况需要处理。”
敬柯说：“我可以帮忙。”
她坐在轮椅上，语气柔和，一身朴素的衣着和今天的华丽宴会格格不入。
侍从劝阻她：“不用了，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可能有意外状况。”
“没事。”敬柯道：“我是个医者，能帮上忙……”
她眼睛移到紧紧合上的隔间门上，“更何况，我认识里面的小姑娘，她只是身体有一些不舒服，我可以帮她。”
侍从还是犹豫不决，见状，敬柯掏出了一块徽章。
“现在可以了吗？”敬柯柔声问。
侍从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霎时间眼神变得毕恭毕敬又惶恐，“抱、抱歉！打搅您了！我……”
敬柯叹了口气，她对出现这样的状况心知肚明，只是有些无奈。
“没事，不怪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够了……”
侍从走了，甚至还替敬柯把清洗室的门合上了。
白色的瓷砖上到处都是猩红的痕迹，看起来像凶杀案现场。
“科恩，你还好吗？”
一阵有规则的敲门声。
“听我说，科恩，你需要止血，我看过一些描述堕种精灵生理状态的书籍，我可以帮你。”
隔间内迟迟没有回应。
敬柯继续道：“科恩，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敬柯低头，看向自己的口袋，里面放了她提前取得的钥匙。
“我直接开门了————科恩，你需要帮助。”
她打开门，科恩就在里面。
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只露出一个后脑，显得脊背瑟缩单薄，蝴蝶骨突出。
星星点点的血渍跳脱在科恩纯白色的裙子上，令她只似一头破开了绒白色皮毛的受了重伤的野兽。
她呼吸微弱，半耷拉着眼，好像没有意识昏迷了，又好像魂魄游离在外。
隔间外的光线照进来，科恩微微抬眼，她的鬓发间冷汗涔涔，下半张脸像浸在破皮的猩红果浆里。
“起来吧。”敬柯说，她朝着科恩递出手，“我扶你，地上冷。”
科恩眨了眨眼，似乎是对猛然照入眼帘的光线感到不适应，她眼尾倦怠地淌出几滴泪。
“我……”她开口说话，声音又沙又哑。
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敬柯把她扶起来，科恩走路脚步虚浮，看起来比她更需要轮椅。
附近有专用的休息室，敬柯把她带到其中一间里。
“擦擦吧。”敬柯用清水打湿软帕，递给科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科恩反应很迟缓，慢吞吞地接过，她支吾着，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敬柯微微蹙起眉，科恩的样子可以说是和‘还好’截然相反了，她面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惨白，鼻血还是怎么也止不住，像泉水一样汩汩从指缝里流出来，白色布料的胸襟几乎全被染红了。
敬柯给她喂了一点自己随身携带的特制补剂，科恩喝下去之后好歹是把汩汩不停的鼻血止住了。
“头晕吗？有没有耳鸣？眼珠疼吗？”敬柯让科恩伸出手配合她检查。
科恩依次摇头。
敬柯要检查她的喉咙和舌头，科恩也乖乖张嘴配合，乖觉得像个羊羔娃娃。
“没什么大问题。”检查之后，敬柯宣告说，“可能是一时恼恸攻心导致的，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科恩眼神迷蒙，她以前记不清先前的具体情绪了，只是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很混沌。
“我……没事。”
敬柯重新给她倒了杯热水，把剩下的补剂都加了进去，考虑到补剂的药草味难以下肚，她又给科恩加了两勺炼乳一勺糖浆。
“你的事情，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告知我了，你有权利缄口不言……不想说的话，就可以不用说。”
敬柯又加了一勺炼乳，然后把瓷杯放到了科恩手里。
“喝吧，我听说年轻的女孩子都喜欢喝甜点的东西，我擅作主张多加了点糖和奶，希望这杯会合你口味，我年纪大了，口味寡淡，反倒不能再欣赏这种只有年轻才能领略的乐趣了。”
“请问您怎么在这里……”科恩问，她喝了补剂之后恢复了些理智，意识回笼于现实。
敬柯道：“我跟随一位受我服侍的贵族参加宴会，她给了我一张邀请函。”
科恩把装了热甜水的杯子捧在手里，热腾的白雾笼罩在她视线当中，她的手还留有后遗症，握东西不是很稳当，敬柯见状，伸手替她扶稳瓷杯。
科恩抿了一口，又热又甜的味道顺着疼痛的喉腔滚入腹肚。
她迟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您……为什么要出面帮我？”
“我在宴会上不认识什么贵族，人也无趣不讨巧，只好一个人随便逛逛，正好撞见你————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是医者，遇到需要帮助的人都会上前的。”
“噢……”科恩应了一声，有些不知道再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实在很无趣，不会说讨喜动人的话。
“谢谢您帮我……我不知道能给您什么回报。”
“不用。我们互通过那么久的信件，已经能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客气。”敬柯道，她捋开科恩散乱的一缕碎发，注意到了她脖颈间的青紫淤伤。
科恩不自在地转头，“呃……可能是刚才不小心磕到的……没大碍，很快就会好的……”
她手上还缠着被猫抓伤的厚厚纱布，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
“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我去给你找点伤药过来。”
敬柯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科恩，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科恩迎着她的目光，木木声如蚊蚋地说：“好……”
敬柯离开后，休息室内就剩了她一个人。
旁边一室之隔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
“刚刚罗素公爵是不是又勃然大怒了？”
这里膈音不算好，但科恩不是很想偷听别人的八卦。
旁边几人似乎是料定了四周无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
“罗素公她本来就脾气不好，别说对旁人了，就是对她的亲生孩子也非常严苛。”
“我以前去她家庄园做客，意外就看到她罚她长子跪在砂石地上，当时那孩子才十岁不到，那还可是冬天啊。”
“啧啧，这人真狠心。”
“不过这次她怎么又那么生气？都直接当众甩脸走了。”
“她不总是这样嘛！”
“这次是因为血戮公嗣子授封的事情。”
“噢，今天说是内阁商讨出来的血戮军名单吧，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陛下已经私定了的吗？”
“有人想试试看凭自己能不能闯进去吧。”不知谁出口，说得阴阳怪气。
“反正我早就已经不指望能博得圣心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着就好了，毕竟如今那位实在是反复无常、全凭心意得很……”
“你小声点！想找死么！”
“你是不是喝多了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聊点别的吧！你要不喝点醒酒汤去？”其中一位应付过去强行换了个话题。
“血戮军不就是陛下的私兵吗？真想讨陛下欢心，去军队不是一样的，正好现在外面成天连绵不绝地打仗。”
“这支队伍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非要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我们本来就有爵位了，血戮军那帮人想上位还得自己尸山血海里闯来自己挣呢！”
“现在出现在过皇宫里的那几个血戮公，哪个不是满手血腥的杀胚，那种位置有什么好坐的，保不齐哪天就死了。”
“这你就见闻少了，是不是好久没去上议院开会了？”
“我去了又位置都排不上，就差被吊门口听了！不知哪个缺心眼的提出来的‘吊座’！”
“咳咳咳！”
方才还埋怨的那位即刻收起了声音，他们都意识能提出这种荒唐不经的想法并实行的人是谁了。
“说是十位血戮公，还有好几位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就知道一个文沙莱亚，一个格鲁亚那，一个西索，还有一位早些年就跟在陛下服侍的，不常露面，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一阵叩门的声响传来。
“科恩，我回来了。”敬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惶然察觉一旁实际是有人的，隔壁立刻噤若寒蝉了。
科恩没作声，她起身去给敬柯开门。
她听觉灵敏，听到了隔壁刻意压低的微弱脚步声，方才还在谈天说地的那伙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你身体不舒服，不用给我开门的。”
敬柯给她磕碰到的地方都上了药，又用得到现成的药粉调了一种药剂，科恩喝下去之后，肿痛的咽喉得到了缓解。
“谢谢您。”科恩真心实意地朝她道谢。
敬柯柔声道：“不用这么客气，要是想感谢的话，日后有空来我的草药疗养馆坐坐吧，我很缺人聊天。”
[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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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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