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沈灼渊随江昙来到天灵官居所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处位于净寰云殿回廊尽头的院落，虽说是距离无烬雪最近的住所，却简朴得令人咋舌。
“往后这便是你们的住处。”江昙推开雕花木门，语气肃然，“神君喜静，行事需谨言慎行。待熟悉净寰云殿，便要参与轮值。”
李然宗立即拱手作揖：“有劳江师兄。”
沈灼渊却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天神居所？连凡间富户的柴房都不如。
“有事可随时寻我。”江昙转身欲走，又特意看了眼沈灼渊。
“好的师兄。”
沈灼渊当即扯出个假笑，待那袭青衣消失在回廊转角，脸上笑意瞬间冰封。
“砰”的一声巨响，他反手将门摔得震天响。
李然宗陡然间被他的举动惊得一愣，尽管他对与沈灼渊共居一隅的念头感到万般排斥，但他心里明白，司法神君只纳一门徒。
身为太玄宗李仲鲲的嫡出之子，他更是荣膺本次斗灵大赛的魁首。若无天尊亲口定夺，即便贵为他的身份，亦难以跻身神君的门槛。
“看着我做什么？”沈灼渊见李然宗盯着自己，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一笑，“难不成你喜欢我？”
“你！”李然宗霎时涨红了脸。他性子与父亲截然不同，哪经得起这般露骨的调侃，“不知羞耻！”
沈灼渊目睹他转身离去，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不满那寒酸的桌椅，抬脚轻轻一踢，不料它们竟然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一堆废木。
“……”
环顾四周，屋内可谓家徒四壁。斑驳的墙面挂着半幅残破的山水画，床榻上的褥子薄得能数清经纬。
这般寒酸景象，怕是连他的灵兽都不愿踏足。
堂堂司法神君，竟穷酸至此！
……
江昙再次回到净寰云殿时，无烬雪已端坐在鎏金案前。殿内熏香袅袅，映得他银发如雪。
他与众人同感困惑，不解无烬雪为何会对沈灼渊另眼相待，即便沈灼渊未能成为其嫡传弟子，于外人眼中，这身份的差异实则微乎其微。
“雪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无烬雪轻叩玉简，忽然叹道：“这净寰云殿，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他望向殿外，青石阶上苔痕斑驳，已许久无人踏足，“连窗棂间漏下的月色，都透着几分寒意。”
香炉青烟袅袅，在殿中寂寥地打着转。无烬雪伸手轻触那缕残烟，低声道：“这般冷清，倒不如让个活人来，给这死物添些生气。”
江昙闻言一怔，识趣地咽下了疑问。
净寰云殿在四大神宫中门徒最少。千年来，天尊多次想为无烬雪增添弟子，却都被婉拒。
如今突然收下两人，已是破天荒。
“雪尊，可要安排沈灼渊二人去清羽崖修习？”
清羽崖乃天界修炼圣地，向来只有一甲弟子与升仙者方可进入。沈灼渊身为散修，李然宗虽是人族贵胄，在这天宫中也不过是末流修士。
无烬雪正翻阅着闭关期间的天界纪事，闻言指尖微顿：“他可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江昙斟酌道，“只是观其神色，似乎对净寰云殿的……呃……朴素不太满意。”
玉简突然合拢。
无烬雪抬眸，额间十二瓣白莲泛起冰蓝光晕，那双琉璃净瞳直视江昙：“此话怎讲？”
江昙硬着头皮解释：“他出身寒微，许是觉得咱们这儿的……唔……陈设不如其他神宫华美。”
“……”
无烬雪停顿了一下，心里感觉江昙好像是在影射自己财政状况不佳，但就是找不到确切的证据。
“随他吧。”
无烬雪话音刚落，江昙又轻声道：“雪尊，月初将至，各殿照例要派遣弟子下界试炼，驱邪降妖。不知此次可要亲自前往？”
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映得无烬雪眉目如画。他指尖轻叩案几，沉吟道：“确是许久未踏足凡尘了，此番正可一行。”
江昙眼中一亮：“弟子这就着手安排。”
转身欲退出殿外，忽又被唤住。无烬雪眸光微动：“将沈灼渊与李然宗也列入随行名单。天尊那边，本君自会说明。”
“领法旨。”
无烬雪临窗而坐，指尖划过三界万象仙鉴泛着金光的书页。古籍哗啦作响，千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冥魔之战在眼前徐徐展开。
“冥司误入魔域……”他指尖轻点书页，金纹随着触碰微微发亮。
古籍里头讲了两界的恩怨：冥界就像铁的规矩一样严，魔界则像野火一样狂。按理来说，阴和阳应该是互相排斥的，但没想到因为一场意外，两边竟然打了起来。
读到冥殇魔皇把冥司扔进万魔谷那段，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两界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闹到这个地步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般不死不休的架势，倒像是……
有人刻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书页继续翻动。更可疑的是，当时执掌三界秩序的天界，竟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战事初起时，两界尚能分庭抗礼。直到阿修罗王亲率魔军，一举击穿冥界结界，万千幽魂逃散，轮回秩序大乱。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
“鬼面王……”无烬雪轻声念出这个名号。
书中记载，这位神秘的鬼面王以一己之力镇压魔界，连凶名赫赫的阿修罗王都在他手下败走。最终促成两界合一，登临酆都帝位。
但关于他的来历，金砂字迹却讳莫如深，无根无源，仿佛凭空现世。三界众生只知他永远戴着那副青铜鬼面，真容成谜。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虽登临酆都帝位，数千年来却从未踏足天界，连述职之责，也只遣玄冥君代行。
最诡异的是……九霄之上，天尊竟听之任之，不置一词。
无烬雪的眸色渐沉，琉璃瞳中暗流翻涌，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玉座扶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寒玉上留下一道道微不可察的冰痕。
这个横空出世的鬼面王……
出现得未免太过恰到好处了。
……
清羽崖上云雾缭绕，无烬雪门下弟子本就不多，算上新收的沈灼渊与李然宗，也不过寥寥八人。
但即便如此，在众人眼中，沈灼渊和李然宗已是名副其实的司法神君弟子，纵使心有不满，也不敢妄加非议。
今日是新晋弟子能力考核之日。仙法根基、术法要诀，这些入门必修的课业，正是检验弟子修为的第一道门槛。
“今日首项考核，灵枢问心。”江昙肃立崖前，声音清朗，“接下来由天机阁灵风师兄详解考核细则，诸位静听。”
四大神宫的天灵官列席前方，其中净寰云殿的江昙位居首席。
而四大神君中，玉清境天官与无烬雪交情深厚，其余，天机阁、天医殿、不过点头之交。
灵风指向崖边矗立的古碑：“此乃蚀文碑。以手触之，碑面自显考题。”
众人目光游移，彼此互望，沈灼渊却已与李然宗同时迈步上前。
二人目光相接，各自又冷哼一声。
沈灼渊率先将手按在碑上，碑文闪烁，浮现考题：补全太素羽化经中残缺的“五行遁甲”巽位法印。
只见他挑破指尖，血珠在空中巧妙地勾勒出支离破碎的符文，随即地脉为之震动，灵气如漩涡流转。
“巽位非风，地龙潜渊，以血为媒，通幽达玄。”
“天垣借道，敕！”
碑面遍布侵蚀形成的孔洞，犹如星斗罗列，棋盘分布，青苔则在篆刻的凹槽中缓缓滋生。
当最后一道符文补全，沉睡的蠹虫忽地化作金粉，拼凑出初代掌门斩灭心魔的剪影。月光透过虫蛀孔洞，在地面投下扭曲的羽化登仙图。
沈灼渊收手而立，完成之快令江昙都为之侧目。
灵风与江昙交换眼神，旋即移开视线：“诸位再迟疑，怕是连丙等都难入了。”
沈灼渊轻吹口哨，双臂环抱胸前，他那笑容里蕴含着些许狡黠，眼神直勾勾地投射向李然宗。
“少宗主行不行啊？不行就回家相妻教子去吧。”
四周传来阵阵窃窃私语的欢笑声，李然宗白了他一眼，沉稳地将手按上蚀文碑。
考题显现：九宫炁衍棋局-赤焰鸱吻战，坎水阵结印术。
他要在悬浮的琉璃棋盘上，用灵气凝聚成的棋子与棋灵直接对战。
李然宗的手心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眼帘低垂，在看见考核题目的一刹那，紧张的心情悄然放松，胸中的重石仿佛落了地。
他左手拇指压无名指根，右手食指勾中指成环，胸腔共鸣发出低沉龙吟：“北冥有渊，玄冥司权，三千弱水——锁灵镇炎！”
灵力自足底喷薄，化作九条缠绕冰链的蛟龙。
琉璃棋盘在鸱吻烈焰中扭曲变形，棋子爆裂声如同琉璃碎梦。冰链绞杀处腾起猩红蒸汽，李然宗的天衣下摆瞬间碳化，但瞳孔倒映的棋局星位越发清晰。
一缕发丝因灵力透支悄然垂落。
忽然，一朵白莲虚影挡在他面前。李然宗猛然惊醒，双腿发软几欲跪地，可硬是咬牙挺住了。
“黑子化鸱吻，需以坎水困之而不伤灵核；白子结荆棘迷阵，当逆推木灵本源，以金气点生门。”
“参见司法神君！”众弟子齐齐向无烬雪行星轨叩渊礼。
无烬雪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李然宗面前的蚀文碑上：“天工百炼需谨记：禁用三昧真火，只用地肺阴火与雷击木。若添精血虽可醒器魂，但会引动心魔反噬。”
他的银色睫毛垂下来，在眼下形成了淡淡的一抹蓝影，就像雪地上飞过的鹤儿留下的影子。
“你金丹未固，莫要因小失大。”
李然宗深深作揖：“弟子愚钝，必勤勉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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