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朝落关高山围绕,险峻异常,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宝地,一旦被敌军攻下,皇城形势便会岌岌可危。
此时城门之下,北朔的三十万大军犹如黑云般卷来,四周弥漫着剑拔弩张之势。
在北朔将领虎视眈眈的眼神中,朝落关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然后再闭合。
南辰的将士都在城门之上严阵以待。
一道绯红的身影从城门漫步而出,身旁并无其余人。
狂风掠过,黄沙飞扬,卷起了云灼的绯红衣袍,他不为所动,只紧紧盯着前方。
只见浩浩荡荡的军队中,一个身着银鳞硬甲的健硕男子高居马上,篆刻古朴花纹的弯刀别在腰间,极为显眼。
听到城门打开的声响后,那健硕男子从马匹一跃而下,宛如刀削斧刻的英俊面容逐渐映入眼帘。
分开了五六年,历经坎坷磨难的薛最非但没如霜打了的茄子那般黯然神伤,反而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莽夫的气质逐渐褪去,好似锋芒毕露的宝剑一般。
时间仿佛停滞在此刻,若是有人注意云灼,必然会发现他那双往日总是慵懒惬意的丹凤眼闪过一缕错愕。
不过那情绪只转瞬即逝,云灼迅速收敛了情绪,转而望向薛最旁边,被重重守卫关押的人。
那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出征时象征九五之尊的战甲已被剥去,换上了一身朴素不合身的单衣,发髻散乱,掩住了他清减的侧颜。他的双手双脚皆被镣铐禁锢,但他的背脊依然挺直,如一颗立于高山上的寒松,却并不高高在上,而是透着如君子般的上善若水。
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故作冷静,眼眸古井无波,宛如一潭秋水般宁静。
那是云灼担忧了好些日的人,百里箫。
百里箫起先并不知敌军将他从帐牢中带过来的原因,当看到云灼后,才惊觉薛最的目的。
薛最必然是想报当年阿灼对其的背叛之仇!
百里箫平静的眼眸霎时浮现一缕焦急的情绪,奈何嘴巴被白布封着无法言语,手脚也无法动弹,只能通过眼神示意云灼快走。
相识数年,云灼懂得百里箫任何一个眼神的含义,以往百里箫说什么云灼都会照做,然而此刻他只想叛逆一次,忤逆对方的意愿。
云灼转身面对越来越近的薛最,压下对百里箫的担忧,笑道:“我已经来了,您是否也该信守承诺?”
……
位于军队前排的北朔将领看到云灼的真实面容后惊了一瞬。
自他们一路南下以来,便听说过不少关于南辰丞相的传闻。
心狠手辣,结党营私,谋害忠良等等都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他们幻想的云灼应该是一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可憎的丑陋之人,没想到此人身着一袭绯红圆领袍,如瀑布般的墨发以金冠高挽,容貌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昳丽。
特别是站在薛最两侧身披战甲的两个男子,更是彼此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二人曾经是薛最的结拜兄弟,当年随薛最一起从容崖山外出抢夺赃银,但没如他一般早早赶回来,避开了一劫,但也从此与对方失散了许久。如今他们都成为了薛最的得力官员,被任命将军一职。
他们望着容貌带给他们强烈熟悉感的云灼,不由将视线投向身边的薛最,迟疑道:“陛下……”
当年,夫人总是穿着一袭素衣,三千发丝只用一根红绳松松系着,爱戴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偶尔摘下面纱时,夫人面纱下的容貌便与云灼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夫人是南辰丞相的亲妹妹?
*
时隔多年,薛最再见那张熟悉的脸孔,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云灼。其余的所有人成了他世界里的配角,他只能看得见那个俊秀柔和的绯衣青年。
当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他便无数次幻想过与云灼的再见会是什么情形。
他没料到百里箫会御驾亲征,更没想到在百里箫被擒后,可趁机篡权夺位的云灼真的会答应他的要求,独自一人站在朝落关。
薛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云灼对百里箫有情,甚至愿意以身犯险。
对方看到他时神色未变,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好像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一段痴缠的过往。看向百里箫时,那双总是冷漠无情的丹凤眼却含着担忧,开口也是在乎百里箫。
曾经爱恨纠缠的故人出现也激不起云灼内心的任何波澜,这样残忍的认知刺痛了薛最的心。
烈日阳阳,却融不开心中的冰冷。
昔日挚爱冷漠的表现点燃了薛最心中的怒火,他握紧双拳,手指骨节隐隐发白,唇畔倏然勾起一抹冷笑:“云灼,看到朕没死,很意外吧?当年背叛朕,可曾想过今日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并没有放过百里箫的意思,拍了拍手,士兵齐齐亮刀,铮亮的刀刃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有几把刀架在百里箫的脖子上。
薛最道:“朕说过有两个要求,不做,朕不会放了百里箫。”
“北朔的新君王姓薛……我早该想到是你。”云灼自嘲的笑了笑,“还有一个要求是什么?”
他从不否认薛最的能力,哪怕此人当年只是做土匪,也是容崖山里最强大的土匪。
云灼飞快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估摸着从这些大军中带百里箫回到城门内的可能性。
薛最不置可否,“第二件事是——你做朕的男宠。”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轻不重,在前排听到的北朔将士却不少,纷纷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神色。
百里箫自然也听到了,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看向云灼的眼神里满是警告,像是在说:“阿灼,不要答应他!”
闻言,云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但架在百里箫的刀刃又近了一步,缕缕鲜血沿着边缘缓慢留下。
不得已,云灼只得同意了。
然而变故在不久后发生。
薛最忽然出尔反尔,在百里箫走向朝落关城门之时,派人杀了过去。
云灼早有预料,当初服了药压住体内的冰魄蚀心蛊,维持体内内力不散,正是为了应对此刻的突变。
他从一众士兵中飞身而去,杀了冲向百里箫的人。
长剑在他的手上宛如灵活的白练,快如闪电般割断敌方的脖子,眨眼间鲜血便如泉涌般喷出。
所有人都被云灼突如其来显出的武功惊了片刻。
薛最起初也有一瞬的怔愣。
这是他第一次见云灼杀人。他以为身娇体弱的美人其实并不柔弱,相反还拥有高深的武功。
——当年果然是在骗他。
薛最说不上内心的滋味,眼看云灼要带走百里箫,立即抽出腰侧的长刀,竭尽全力阻止他们。
云灼低声道:“圣上,您快走,我断后!”随后便用力一推,把百里箫推向刚刚开启的、足够一人通行宽度的城门。
百里箫没有武功,无法反抗,被推着前行。属于云灼温热的血粘在手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等我,我会救你。”
城门后,云灼早已安排好的人成功地接到了百里箫。
城门外。
云灼一掌推开百里箫后,薛最执来的锋利刀刃霎时刺过他的肩膀。
噗呲——
肩膀汨汨流出的鲜血顺着刀刃缓慢流下。
云灼一颤,他忍痛迅速拔出刀刃,无意瞥过刀刃,只见沾染了血液的刀身显现了一抹熟悉的霜语罗花纹。
尘封许久的记忆如碎纸一般在脑海纷飞。
……
六年前某个下雪的冬日。
“阿灼,几日后便是我的生辰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给我的嘛?”
“找别人要去,管我要作甚?”
“……哦。”
凶悍精壮的土匪被美人无意识的纵容了许久,已经不再如初遇那般小心翼翼了,偶尔还会向美人开个玩笑,讨要东西。
他缠着披着狐裘的白衣美人,嘟囔了一会儿,可惜美人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还是令他有些黯然神伤。
可是一天后,挺着六个月肚子的云灼突然说,想下山买东西。
薛最深怕怀孕时候极为脆弱的云灼出事,巴巴地陪着他去,结果却来到了山下的一家打铁商铺。
云灼和店家聊了一会儿,店家便从铁柜后的某处抽出一把半成品的刀递给他。
起先不明所以的薛最见此吓得魂飞魄散,就要夺过那把刀,生怕刀刃不小心割伤云灼:“阿灼要做什么!这刀太危险了……”
“给你送生辰礼物。”云灼不解地瞥了薛最一眼,接过刀没理他,“你自己要的礼物,不能反悔了。”
之后,云灼在薛最胆战心惊的注视中,亲手为他做了一把独一无二的刀。
长刀窄身直刃,那刀刃上还有云灼刻下的霜语罗花纹,宛如铃铛形状的花纹蔓延刀侧,沾上鲜血时显得妖娆靡丽。
得到礼物的薛最却吓怕了,以后决口不提礼物的事情,但常将那把刀贴身带在身边,时刻不离身。
……
——薛最还在用我给他做的那把刀。
认识到这点的云灼瞳孔微缩,失去血色的脸霎时闪过一丝茫然,动作也因此迟缓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一秒,四周的士兵包围上来,十几把冰冷的长刀将他团团围住,一如当年容崖山上云灼对薛最的所作所为。
“你逃不离朕。”薛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鲜血从肩膀汩汩流出,云灼脸色不变,余光见百里箫已然安全回到城门后,内心稍安,面上朱唇一勾:“我没想逃,此行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倒是陛下,吞并南辰国的计划怕是落空了。”
“陛下”这个词从云灼嘴里说出来,嘲讽又动听。
“你都沦为阶下囚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在一旁的姜费不满道。
他是北朔国的将军,也是当年日月寨的三当家,算是经常与薛最夫人见面的人。这人虽然和夫人长得相像,但这动不动爱嘲讽、看不起人的表情,真是令人作呕。
另一位当年日月寨的二当家,如今的大将军唐安川则若有所思地望向云灼,没说话。
云灼不顾脖颈离利刃只几寸的危险距离,转头看向姜费,眉眼弯了弯,虽然是令人惊艳的美丽,但却透着毒蛇一样的冰冷。
绯衣青年笑吟吟道:“因为我只是丞相,命不值钱,南辰还可以有其他丞相,拿我的命换南辰皇帝的命,你们不是亏了么。南辰的兵力不比北朔差,当初圣上在你们手上,军队不好动手,如今圣上已安全回归,两国打起来谁胜谁输还未可知。”
薛最冷不丁道:“难道你以为南辰朝廷没有朕的人么?”
圣上遇险果然是因为军中有奸细!云灼神色一冷,“……你比起以前,好像变聪明了不少。你要做什么?”
看到云灼不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薛最心知对方是因为谁心境才发生了变化。
他阴沉沉地盯着云灼,微凉的手指钳着他的下颌,“朕并不急于攻打朝落关,这天下早晚是朕的囊中之物。倒是你……从今以后只能乖乖做朕的男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