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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秋(三)

乔安在江雪樵前面摆弄着三十几张试卷,试卷哗啦哗啦甩得震天响。

他不满地控诉,“什么国庆,这叫换个地方写作业。”

江雪樵松开笔,活动了一下手指。

程徵也凑过来好奇地问,“小卷王,我看你都写一天作业了,不留着放假再写么?”

江雪樵笑笑,“和人约好了国庆出去玩。”

许梓木嗅到八卦的味道立刻凑过来,“谁谁谁,约了谁?”

江雪樵眨眨眼,“保密。”

许梓木:“……”

李回收拾好书包,走过来说道,“我爸妈想带我奶奶去南山的厘远寺祈福,南山好玩吗,要是好玩我也去看看。”

刚好江雪樵也打算去南山,事先看过攻略,“没什么游乐设施,但银杏和枫叶很好看,而且厘远寺据说也挺灵。”

李回摇摇头,“那我还是在家打游戏吧。”

“这么了解?你不会和人约的就是去南山吧?”许梓木问道。

江雪樵点点头。

“南山啊……”许梓木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悟,他拉着江雪樵出了教室,低声道,“不会是韩舟约你吧?”

江雪樵“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这种地方像是你们这种文青喜欢去的。”许梓木叹口气,内心挣扎半天,最终开口道,“小江,你知道杨帆是怎么和我说你们高子梅那件事的吗?”

“在四中,他们不怎么认识高子梅,也不怎么认识你,只知道韩舟。而且韩舟本身在四中又挺出名,这次见义勇为直接将他推上风口浪尖。杨帆问过他,但韩舟什么也不肯说,但杨帆这人虽说平时傻了点,但这会脑子还挺好使。杨帆觉得,他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许梓木看着江雪樵,轻声问,“所以,樵樵,你对他是什么感情?”

江雪樵本来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喜欢男的。”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话到了嘴边又变了意味,“我也不知道…喜欢,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许梓木被他的问题愣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我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出于对他帮了我的愧疚。”江雪樵道。

许梓木沉默良久,自语般说,“也对,是我问早了…”

他很快重新扬起明媚的笑脸,“那你好好玩,顺便,仔细想想吧。”

-

国庆后很可能会降温,江雪樵带了凉席和夏天的东西回家,提着行李箱坐上车时,一片恰到好处的黄叶带着寒意落在他手上。

风萧萧兮木叶下。

秋日的黄昏带着些许遗憾的意味,花花绿绿的针织衫,带着暖融融香气的糖炒栗子,街旁纷纷扬扬的落叶,在车窗中飞驰着逝去在车后。

当天夜里下了场大雨,秋雨潇潇,落在窗边树叶上,凉意彻骨。

雨声打树叶繁杂,江雪樵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套,摸索着坐在窗边。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拿手机,只是静静坐在窗边。

一夜风雨。

第二天清晨,骤雨初歇。

江雪樵背上帆布包,出门了。

因为担心走太晚会堵车,他们出门很早,清晨的公交人也不多,都是些晨练的大爷大妈。

韩舟穿着干净的白色冲锋衣,江雪樵远远就看见了他。

少年清瘦的身影站得笔直,像是秋日的潇潇青竹。

看见江雪樵后,韩舟递了买好的早饭,是豆浆和烧卖。

江雪樵愣了一下,他之前无意吐槽过,学校的烧卖难吃的要命,还是小区楼下买得好。

而他这是……有心的吗?

可他明明只是一嘴带过,真的会有人记这么清楚吗?

想起许梓木的话,江雪樵不禁皱起眉头。

“笔记。”江雪樵从帆布包中取出自己的英语笔记本,韩舟英语有点薄弱,刚好江雪樵英语很好,他时常会带自己的笔记本给他。

韩舟收好笔记本,笑道,“出来玩就别提学习了。”

清晨薄雾未散,因为街上人少,公交开得很快,让本来就没睡好的江雪樵有些晕车。

他靠着手抵在前面的座位椅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车身一个急转弯,江雪樵往旁边一倒,但幸好,没摔到过道上。

江雪樵睁开眼睛,看见韩舟拦住他的手。

“谢谢。”他轻声说。

等到景区时,江雪樵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南山海拔挺高,厘远寺在半山腰,而著名的南山红叶和南山银杏都在海拔较高的地方。

昨夜下过雨,路面湿滑,溪水溅溅,鸟鸣清悦,青松掩映着野山茶,空气中都带着雨水的清润,木质建筑随处可见,颇有些古色古香。

行至半山腰,游客已经很多了。

寺庙香火缭绕,金灿灿的屋顶在阳光下炫然华贵,僧侣穿行在游客之中。

韩舟去买了香烛,他说,“进去拜一拜吧。”

江雪樵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香烛。

他在香坛中借了火,闭眼参拜,却也不知道该求什么。

他将香烛插进香坛,回去去看韩舟,却见他还是虔诚闭眼,秋风萧瑟,吹动他手中香火,挂满金灿灿银杏树枝头的祈福红绳随风哗哗飘扬,同时铃铃轻叩的还有寺庙屋檐角下的风铃,灿然阳光包围着韩舟,而金灿灿的银杏似要将一切虚幻融化。

他们又进了寺庙,看了端坐慈眉的佛像。

后面则是低眉悲悯的观音像。

“许了什么愿,这么久?”江雪樵问道。

韩舟笑着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说出来就不灵了。”

从厘远寺出来后,他们再往上走,看见了满山头艳然红枫,飘零的红叶落在水中,像倒映夕阳。

阳光落在枫林间,洋洋洒洒的,透过枫叶的光映红了人脸,让原本萧索的秋风都温和了许多。

“江雪樵。”韩舟忽然开口道,“你想去哪所大学?”

江雪樵拍照的手顿了下。

去哪所大学,对高二的学生,已经问得不早了。

未来有什么目标,选什么专业,想做什么,都该提上日程了。

“想去明锡。”江雪樵道,“你呢?”

明锡大学是北方一所重点高校,文化底蕴深厚,早在战争年代就培养了许多著名学者,是很多文科生的理想大学。

韩舟点点头,却道,“我还没想好。”

江雪樵觉得奇怪,韩舟是那种计划周全的人,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想好去哪所大学。

“你觉得华岚怎么样?”韩舟问。

华岚大学,也是北方的一所名校,以理科专业出名,是国家高新技术人才的重点培育基地,和明锡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常被人们津津乐道。

“很好啊。”江雪樵认真地说,“以你的成绩,在高三冲刺一把完全可以试试。”

韩舟望着满山红叶,笑而不语。

走了一段路,两人忽然看见一道路的栏杆上缠满了红丝带。

“这是……”江雪樵问。

“祈愿绳,和刚刚寺庙里看到的不太一样。”韩舟道,“寺院里的是已经写好内容的,这里的内容却可以自己写,想试试吗?”

“嗯。”

韩舟买了两条红丝带,江雪樵从帆布包里拿出枝油性笔给他。

韩舟指着帆布包笑道,“果然是百宝箱。”

江雪樵在看着红丝带沉吟半天,最终写下短短一行字:

“高考顺利。”

韩舟也写完了,江雪樵问他写了什么,他还是说看到就不灵了。

“你该不会和在和庙里祈的愿一样吧?”

韩舟笑道,“猜对了。”

两条红丝带被绑在了相邻的地方,从那往下看,刚好可以看见枫叶掩映溪水,再往下,是厘远寺的香火鼎盛,银杏澄黄。

从南山下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在山上吃了午饭,这会太阳已经偏了西。

回程的公交站台上,江雪樵看着渐渐浓厚的秋色,金灿灿的银杏,秋风,夜雨,栗子,满街的落叶,似乎心情也会跟着褪去夏日的躁动。

少年的侧脸清俊又温润,他正在专注地给旁边的人剥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又想起许梓木的话,江雪樵在心里问自己。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光掠影般走过。

是盛夏傍晚同走的一条小路,是滂沱大雨中递来的伞,是他无声地走进他孤独又充盈的内心,与他分享文学的世界……

是阳春微风里拨弹吉他的歌,是江南细雨里摇荡的乌篷船,是他陪他在天台度过的一个又一个下午,共享同一片静谧……

是夏日的烧烤摊,是天边的流云,是喧嚣的饭店,是雨夜的小猫,是蜂蜜柚子茶,是祠堂的玉兰花……

也是看到他遇险后的奋不顾身,是小心翼翼地问他想去哪所大学……

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秋风飒飒,满天黄叶纷飞。

“往里面站点,风大。”韩舟提醒道。

是那一次次藏于细节的关心体贴,像是细雨沾衣不湿。

不可能一点都没心动。

喜欢的,他喜欢的,不是从今天开始,是过去无数的细节中积攒起来的。

“嘭”

国庆连着中秋,远处,不知是谁在放烟花。

“韩舟。”

江雪樵忽然开口。

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他平静惯了,少有的心动让他面上染上一抹绯红。

“怎么了?”

韩舟也察觉到了他不正常的脸色。

这时,公交车刚好到了站台。

“我们……考去同一所城市吧。”

韩舟一愣,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后笑了,笑容似乎冲淡了风中的寒意。

周围人群的喧闹,汽笛的聒噪,似乎都淡在了秋风中。

“好,说好了。”

此时,游客逐渐稀疏的南山上,寒风吹卷落叶,山顶的红丝带随风飘扬。

其中有两条绑在一起的红丝带。

一条上的字迹洒脱恣意,写着“高考顺利”。

另一条上的字迹清隽劲瘦,写了一行字,

“喜欢的人,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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