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照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映着他眼底一丝了然的微光。他没有过多犹豫，点击了通过。
几乎是瞬间，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并非文字，而是一张拍摄清晰的照片。内容依旧是手写的演算稿，针对他前几天发在群里的另一个疑难点的详尽推演过程。字迹依旧是那份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镌秀与冷静。
宋照看着那张照片，没有回复“谢谢”，也没有提出新的问题。他只是将图片保存下来，然后关掉了终端界面。
有些桥梁，一旦开始搭建，便无需急于通行。维持一种心照不宣的、仅限于学术边界的“就事论事”，是目前最恰当的距离。
几天前训练场上的小插曲似乎没有带来什么影响，宋照在适当的消失一天后，便重新出现在了阅览室。
而顶层阅览室的午后，从此几乎成了宋照与翟奕闻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时段。宋照不再只是“偶然”出现一次，他开始固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仿佛这里成了他除了训练场和教室外的第三个据点。
他依旧选择那个与翟奕闻相隔一个空位的位置，像恪守着某种无形的界限。他带来的书籍越来越深奥，从机甲动力核心延伸到高等空间物理、甚至涉及一些冷门的古代机械工程学。
自那次无声的“稿纸答疑”和好友通过后，两人在虚拟的学术讨论群里，维持着一种极低频、且绝对就事论事的交流。有时是宋照抛出一个卡住的关键节点，附上一个孤零零的问号。有时是翟奕闻发来一张写满推导过程的照片，或寥寥数语的公式提示，没有任何寒暄。问题与解答在寂静的群聊里交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发出轻微的“咚”声后，便沉入水底，等待下一次投石。
他们从未因此在线下阅览室有过任何一句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免，仿佛那线上的互动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空间
整整两个月，他就这么自然地出现，坐下，学习，然后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利落地起身走人。尽管翟奕闻在有几天不坐在往常那个座位了，宋照也丝毫不在意似的。
于是，一个界限似乎被打破了，但在界限的主人意识到在界限外徘徊的似乎仅仅是一片漫无目的漂浮的羽毛后，又回到了那个座位。
翟奕闻的世界始终被各种机密文件、政治简报和战略分析填满，宋照的存在，如同窗边投射下的光影，存在，但无关紧要。
然而，人类的感官习惯于在规律中捕捉异常。当宋照翻动书页的轻柔声响，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他偶尔因为思考而无意识轻叩桌面的细微动静，都成了这片寂静里固定的背景音时，翟奕闻发现自己偶尔会在宋照长时间没有动静时，极其短暂地抬一下眼。
一次，宋照似乎被一个复杂的空间跃迁坐标计算卡住了。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声叹息比上次在图书馆时更轻，却带着更深沉的困扰。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落在了翟奕闻手边那本摊开的高等空间物理著作上。这一次，他的凝视停留了稍长的时间，眼神里只是纯粹的求知欲，甚至无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微微倾身。而没穿军服的肩膀不似平时那般冷硬，而是在阳光的照射下覆上了一层温润，他整个人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
就在他几乎要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开口询问的瞬间，他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触电般，他迅速坐直身体，用力抿紧了嘴唇，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几乎是赌气般地重新抓起了笔，用力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仿佛在惩罚自己方才的失态。
整个过程，翟奕闻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文件上，没有偏移分毫。
但他握着电子笔的指尖，却在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时，微微收紧。在宋照目光长久凝视他书本时，他翻动页面的动作，有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当那抹浅红再次映入他眼角余光时，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抬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但当他再次专注于文件时，却发现刚才掠过眼前的那行关于边境星域贸易线的分析，竟然需要他重新阅读一遍才能理解。
一种极其细微的烦躁，如同水底暗涌，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下搅动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注意力被无形分散的感觉。
宋照则在“仓皇”低头后，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旋即压下。他能感觉到，身旁那座冰山周围坚固的冻土，正在阳光持续的、看似无意的照射下，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松动。
他并不急于求成。毕竟，耐心，是猎手最好的品质。
果然，这种隔着屏幕与距离的微妙“互动”持续了近两个月，直到某个傍晚，宋照刚结束阅览室的学习回到宿舍。
“宋照？你回来了？”宿舍门被推开，同住的Beta舍友秦凯探进头来，他是后勤支援系的学生，性格开朗，此刻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正好你在！重大消息！”
宋照用毛巾擦干脸，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走出洗漱间：“什么消息？”
“明天！‘启明星’新生招募会！”秦凯几乎是手舞足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些支撑军校的金主爸爸们，要提前下场抢人了！要是能被看上，未来四年的学费、顶级装备、特殊训练资源，甚至人脉，就都有了着落！”他语速极快，双眼放光，“我刚看了全校综合积分榜，你排第四！机甲系第二！我的天，宋照，你稳了！只要你明天去露个脸，表现一下，肯定有大把的家族向你抛出橄榄枝！”
秦凯所说的“启明星”计划，宋照有所耳闻。这确实是一条对平民学生极具诱惑力的捷径，获得稳定的资助，意味着可以少奋斗许多年。但代价同样明确——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将被打上某个派系的烙印，个人意志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服从于家族利益，毕业后还有长达五年的服务期。
“听起来不错。”宋照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热情，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不过，我更倾向于‘青铜壁’。”
“青铜壁？”秦凯愣了一下，“那个……只认实力、门槛高得要死的军官预备俱乐部？听说现在的会长是韩庭，前星际舰队司令部部长的公子……确实是个好去处，但竞争也太激烈了，而且听说里面派系斗争也挺复杂的。”他挠挠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宋照，“‘启明星’可是实打实的资源啊，虽然有点限制，但性价比超高啊！你真不考虑？”
“自由惯了，不喜欢太早被绑住。”宋照言简意赅。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资源，更是一个相对独立、能凭自身实力向上攀登的平台，而不是早早成为某个家族的附庸。
秦凯见他态度明确，便也不再劝说，转而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自己明天该如何表现。
宋照的思绪却有些飘远。启明星招募会……那种场合，那个人，会去吗？以他的身份，恐怕不是去被招募，而是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观察者，甚至是幕后势力之一吧？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屏幕亮起，是翟奕闻发来的信息，跳过了所有寒暄，只有简单的三句。
“明晚‘启明星’招募会后，屹坤楼顶层会举办‘星空沙龙’”
“李教授希望你能到场，我仅代为传达”
“去或不去，在你”
星空沙龙。宋照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不是什么轻松的学生派对，而是学生廷核心成员轮流举办的最高级别私人宴会，是真正的权力预备场。参与者仅限于世家核心子弟及极少数被青睐的、拥有非凡潜力或价值的平民天才。那里进行的，是优雅面具下的信息素博弈，是决定校园资源暗中流向的密室谈话。
李教授的意思？宋照看着那条信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不再仅仅是学术上的好奇，而是一个更明确、也更危险的信号，一个踏入另一个圈层的、隐形的入场券。
他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将手机放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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