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撞入凌澈的视线。
苏逾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
他脱掉了湿了肩头的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毛衣。
桌上台灯洒下温暖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他面前摊开着一个陈旧的、深棕色的硬皮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磨损,透着一股被岁月摩挲过的沧桑感。
凌澈认得那个本子——那根本不是教案!那是苏逾曾经视若珍宝、装着外交部梦想和无数政策分析笔记的旧本子!
他曾无意中在办公室瞥见过一次,被苏逾迅速而珍重地合上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而此刻,那个本子却被摊开在桌上。
更让凌澈心脏骤停的是——
苏逾手中握着一支钢笔,笔尖悬在泛黄的纸页上方。
而他正在抄写的,赫然是——凌澈自己的笔迹!是他不久前交上去的一篇关于“城市发展与历史文脉保护”的英文作文!
苏逾当时给的批语是:“逻辑严密,视角独特,尤其对‘被现代化进程遗忘的角落’的悲悯令人动容。”
现在,那篇作文,正被他一个字一个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誊抄进那个承载着他逝去梦想的旧笔记本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仿佛要将那些不属于他梦想的文字,深深地刻进他过往岁月的脉络里。
书桌旁边,放着一个敞开的硬纸箱。箱子里凌乱地塞着一些旧书、文件,还有几本同样陈旧的笔记本。
显然,他是在整理东西,或者……准备离开?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了凌澈的心脏!
比礼堂外的暴雨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全身冻结!
他僵立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别走!”,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阵无声的、剧烈的痉挛。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和冲动。
不能问。
不能留。
他有什么资格?
他猛地后退一步,动作仓促而狼狈,带倒了门边一个空的塑料水桶,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
办公室里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苏逾猛地转过头,愕然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门口那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某种绝望的少年。
“凌澈?”苏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他立刻站起身,“你怎么……”
凌澈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低下头。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解释满身的雨水,更没有勇气去看桌上那个摊开的旧笔记本。
他飞快地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慌乱。
那是一个同样小巧的青花瓷瓶,白瓷细腻,瓶身描绘着简洁的缠枝莲纹,与他之前装枇杷膏的那个罐子如出一辙,只是更小、更精致。
瓶口用软木塞密封着。
他几步冲到书桌前,看也不敢看苏逾的眼睛,更不敢看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那篇正在被誊抄的作文。
他几乎是粗暴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冲动,将那个冰凉的青花瓷瓶重重地放在了书桌一角,压住了笔记本的一角。
瓶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明书……”凌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桌面冰冷的木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还是英文的。”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苏逾任何反应,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冲进了门外那片依旧白茫茫的、冰冷的暴雨之中。
办公室的门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苏逾站在原地,目光从少年仓皇逃离的背影上收回,落在那只突兀地出现在书桌上的青花瓷瓶上。
瓶身冰凉,缠枝莲的纹路在台灯下泛着幽微的光。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拔掉了那个小小的软木塞。
一股极其清冽、醒脑的薄荷脑油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办公室内旧书纸张的沉闷味道,带来一阵尖锐的清凉感。
苏逾的目光,再次落回书桌上那个摊开的旧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他刚刚誊写到一半的、属于凌澈的英文作文,字迹清峻有力。
旁边,是旧笔记本上他自己多年前留下的、关于国际关系分析的、同样工整却带着不同时代印记的笔迹。
两种笔迹,两种人生轨迹,在这个雨夜,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在这个承载着过往梦想的笔记本上交汇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冰凉的青花瓷瓶,瓶身上连绵不断的缠枝莲纹,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祈愿和……笨拙的挽留。
窗外,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这个世界。
而苏逾的心,却像被那清冽的薄荷气息和少年仓皇背影里透出的绝望所浸泡,一片冰凉,又一片滚烫。
六月的苏州,像一个巨大的、烧得滚烫的白瓷蒸笼。
毒辣的日头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被晒得扭曲、蒸腾,吸一口都带着灼人的热浪。
蝉鸣声嘶力竭,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着紧绷的神经,将最后一点耐心也切割得支离破碎。古老的香樟树也蔫头耷脑,墨绿的叶子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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