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房的。
薛灵玥心跳如雷,全身发麻,坐到屋中连灌了几杯凉水,手指尖儿还在打颤。
孤身坐在静谧漆黑的夜色中,她满脑子都是那对野鸳鸯交颈相亲的声音。
谁能想到,早有家室的右卫指挥使段霖,竟与他的大徒弟陈夕夤夜私会。
薛灵玥缓过劲儿,气呼呼地又灌一杯茶。陈夕做出如此背弃伦理之事,竟还有脸面在灵堂上公然嫌弃赵楠放浪形骸!
那日柳七娘不过说几句红浪翻滚,春波摇曳的话,便被陈夕称作“贱妇”,她自己行苟且之事的时候怎么只会喊“师父”呢!
好一对道貌岸然,奸邪下作的师徒!
她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躺在褥子上,望着床顶的帐子发愣。
可惜与赵楠相会的人她还没找到,自己又是个无名小卒,凭何与他二人对抗,恐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灵玥,在屋里吗?”门外传来一阵佩环叮当,是陈夕的声音:“唉,可别是睡着了。”
薛灵玥一骨碌爬起来,以自己的轻功不可能惊动他们,陈夕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她杏眼飞转,如临大敌,清了清嗓子才道:“在呢。”
拉开门,陈夕似乎松了口气:“怎得不点灯,一会儿你还要当值,别误了时辰。”
“不过小憩会儿罢了。”薛灵玥退后半步,让陈夕进屋。
点上灯,见陈夕红带束发,英气十足,胳膊上还挂了个篮子,任谁也猜不到一刻钟前她还躺在榻上**。
“这几日师姐忙着不曾来看你,可是怨我了?”陈夕放下手里的点心,艳色的指甲亲昵的划过薛灵玥的脸蛋:“看你这几日都瘦了。”
薛灵玥被她的动作弄得难受,强忍着才没躲开,装傻道:“那儿呢,他们都说我还胖了呢。”
陈夕一顿,美目轻垂,在灯下真有几分英气与柔美交融之美:“这次的事,你可得了教训?”
果然无事不登门,薛灵玥低着头,不明白陈夕为何总盯着自己不放。
陈夕自顾自继续道:“师姐不是害你,但平日你若是少些攀附的心思,何至于到今日的田地?办差是苦事,你越轻浮气燥,踏不下心,总想着就走捷径,就成不了事。赵楠的下场你也看见了,三心二意亦没有好结果。你瞧着都要十七了还一事无成,跟着左卫那些人混几个案子算什么正道?”
难不成与自己的师父苟合就算正道?
薛灵玥脸颊紧绷,放在桌下的手渐渐攥实了拳头。
“不过眼下,或许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陈夕话锋一转。
薛灵玥猛地掀开眼皮,会神地盯着陈夕。
这又是看中了哪个火坑,琢磨着推她下去?
“你恐怕还不晓得,今日长公主殿下亲命武宁卫接手宁远侯府的案子,多亏京兆尹无能,查不出缘由,这才为我们留下机会。”陈夕一双手覆在薛灵玥身上,语态蛊惑:“灵玥,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薛灵玥双目微缩。
呆坐在椅子上。
秦艽这个乌鸦嘴!
武宁卫敛房。
两盏雪白的纸灯笼静静挂在清幽月色下,一阵轻风乍起,灯笼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响动,令人不寒而栗。
屋内,两人丝毫不为外力所动,淡然对坐。
一人执黑子先行,待棋落定,才道:“近五年未曾收徒,这次你可想好了?”
“好生啰嗦,”王崭手中白棋步步紧逼:“前日这小儿的机敏聪慧你亦见了,还来问我作甚!”
“老夫是不解,你既这么看好她,何故如今才想收她。”
王崭思忖着棋上局势,缓道:“时不至,不可强生(1 ),她年岁太小,若不经几次风浪,心性未定,我收她便是害她。”
“哼,托词!”武师傅按下手中棋子,“不过这丫头与宋景云那小徒弟走得过近,我观他是个赤子心性,来日未免生祸。”
王崭不屑道:“黄口小儿,别忘了,他宋景云还欠老子个徒弟呢。”
两人正说着,门外走来一人。
王崭沉声道:“什么事?”
“大人,诚意侯府称他家宗妇被贼人虏去,恐与近日的采花案有关,请咱们派人一同去找。”
武师傅双眉一皱:“诚意侯府怎知这案子如今到了咱们手上?”
“格老子的!”
王崭想到什么,登时怒骂,怪不得今日诚意侯世子主动相邀,原来是来套老子话的!
“还有什么事,一并报来!”王崭咬牙切齿。
“属下方才暗中跟着陈大师姐,见她将薛灵玥的名字填到采花案的案牍上了。”
“什么?”王崭猛地站起:“不好,这糟瘟的要害老子徒儿!”
他忙道:“即刻传信成珏,令她办完差事马上回来,一刻不许耽搁!”
说完他还是不放心,抓起桌上的佩刀,“今夜必定是薛灵玥当值,我去看看!”话音未落,脚步声已消失在门外。
武师傅静坐蒲团之上,眼观棋局,不自禁笑道:“这老东西,还是那么护短!”
武宁卫值司彻夜灯火通明,阵阵寒风袭来,吹得连片烛火摇曳。
王崭赶到前院,值房内已是人去楼空,连宿在侧厢房的几名左卫军士都不见了。
他将门房喊来,对方见他虎目圆睁,气势骇人,连忙支支吾吾道,是秦艽调了左卫人马,随着诚意侯世子一同出城抓人去了。
王崭这才想起今日无意中对他二人的叮嘱,老脸都要臊没了,只好道:
“宋指挥使今夜在何处,速速带我去见他!”
“这……这圣人宣召,宋大人天没黑便进宫去了!”
王崭又气又急:“快去牵我的马,老子递牌子进宫去!”
另一边,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两队人马疾驰而过。他们手中的火把如点点星光蜿蜒而上,直至隐没在群山之间。
薛灵玥驾马跟在秦艽身后,他们一行人出城已快半柱香了。长安城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往南是泗水,江面八百里有余,此时不过初春,江面浮冰还未全消,对方不会走水路。
往北往东几十里都是城外军营,如此便只剩下西边芒山这一条路了。
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深山之中,时不时传来幽远的野兽嚎叫。芒山绵延数里,前朝哀帝曾在山上屯兵数十万拱卫京师,但最终还是被当今陛下一举歼灭。
传闻那一战山中火海漫天,草木近绝。此战过后,附近农户一度无人敢进山,直到近几年草木又生,山下才聚集起村镇。此前的柳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远离长安,芒山脚下的山势地形逐渐陡峭,疾驰的马蹄溅起路边的碎石,带起阵阵尘土。
纵马急行间,秦艽猛地抬起左手按住胸腹,深吸了一口气。
薛灵玥口中尽是土腥气,她勉强咳几下,喊到:“怎么了?”
冷冽寒风吹得脸颊隐隐作痛,秦艽咬牙摆摆手,强压□□内灼烧的痛感。
下一瞬,煤油点燃的火把在耳边劈啪作响,是薛灵玥驱马又凑近了些,她喊:“你先回去,我带人去追,眼看要进山了,这贼跑不远!”
话虽如此,薛灵玥心中却隐隐不安。
一路追来,且不说沿途未见任何痕迹,他们这些精通骑术的人尚且颠簸,诚意侯夫人怕是四十有余了,若是绑在马上,怎么经得起这番折腾?
再看秦艽已经疼得额上青筋直冒,腰腹脊背勉强崩得直挺,必免叫人看出异样。
他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薛灵玥存着私心,立刻驱着马儿上前,大喊道:“世子,那贼人踪迹不明,我们何不分两路追!”
夜色沉静,她清脆的嗓音回荡在众人之间。
“不可,你们随我进山便是!”诚意侯世子看她一眼,又回头瞥了一眼秦艽,竟是半步不让,仍执意要走。
薛灵玥没法子,掉转马头正要回去,山上忽然隆隆作响。夜色中,大大小小落石犹如弹丸,顺着山坡滚落。
“保护世子!”
诚意侯家丁纷纷急呼,他们三两一组,迅速将人护在中间。
借着火光抬头望去,一群黑衣人沿着山坡缓降而来,薛灵玥心中暗道不好,赶忙扭身抽出长刀,双脚一蹬,从马背上直直跃起,刺向奔来的杀手。
解决了眼前的两个,薛灵玥分神一看,秦艽竟被逼到了崖边。
他往后一仰,脖颈堪堪躲过剑锋,不想脚下碎石松散,这一踩,石块瞬时粉碎,跌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渊。
对方看他气息不稳,杀招更甚,直逼面门。
耳边划过刀剑的嗡嗡铮鸣,秦艽竭力抬起手臂,举剑一挡。
用了力,便又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眼眶欲裂,几乎无法呼吸,腹腔收缩挤压如割肉一般。
对方猛地收力,秦艽顿感喉头腥甜,一口浓稠的黑血尽数喷出在眼前干燥的沙石上。
“秦艽!”薛灵玥吓得魂飞魄散,见秦艽口中还在洇洇渗血,双目通红,踉跄着跪倒在崖边。
对方见此,抬起右手对着秦艽肩头用力一拍——电光火石间,薛灵玥提剑赶来,从背后一剑刺穿那黑衣人。
黑衣人呆滞的目光缓缓向下,不敢置信的看着染血的剑锋。
与此同时,秦艽瘫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薛灵玥口中溢出惊呼,她来不及收剑,拼力朝秦艽伸出手。
然而她的指尖堪堪擦着他的衣角划过。
山谷间凌冽的春风吹荡,秦艽瘫软的身体不断下坠。
模糊间,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山崖落下。
来不及再想,黑暗已经将他吞没。
(1)出自《吕氏春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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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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