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山北侧的山谷向来苍翠繁茂,一条终年连绵不断的溪水在此处潺潺汇集成半人深的小谭。
漆黑夜色中,平静的水潭中央忽然爆发出两声巨响,像巨兽一跃而入。
薛灵玥刚还挂在树上,只觉腰腹一紧,冰凉的溪水霎时灌进她的耳膜鼻腔。没顶的濒死感扑面而来,激得她在水中不断战栗。
待卸了那股下坠的大力,她立马双臂上划,求生的本能不断涌出,伴随着“哗”一声,薛灵玥挣扎着跃出水面。
咳嗽着吐出口中的水,她立马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双腿不断在水中蹬划。
秦艽呢,他明明是与自己一同掉下来的。
薛灵玥头皮发麻,只好深吸一口气,又扎进水中。
好在这潭水并不深,以她的身量,站直身体,甚至能勉强够到谭底的石头。
薛灵玥屏住呼吸,手指隐约摸到他散开的头发。
她一鼓作气拉住秦艽的衣领,再伸出小臂,以内肘勾住他的下巴,借着水中的浮力跃出水面。拖着昏迷的人缓缓游到谭边的一块巨石后面。
这人全程就像个麻袋似的,一点反应也无。
薛灵玥心知他是溺水了,爬上岸跪在秦艽身侧,双手交叠,用力地按住他的胸腹。
上下反复,不知过了多久,秦艽僵硬的身体突然一跳,口中溢出一口血水。
听到他微弱却短促的呼吸声,薛灵玥双腿颤抖,翻身歪倒在一旁。身下是湿软的青苔,她靠在石头上急促而大口的呼吸,脑中放空,仿佛一条脱了水的鱼。
憋了太久的胸口隐隐作痛,干涩的嗓子如拉风箱似的,可见她方才有多紧张。
漆黑静谧的林间,万籁俱静。歇过劲儿,薛灵玥的目光又落在秦艽身上。
夜色如水,他身上的墨色官袍仿佛与林间四处融为一体,唯有三两道清冷的银白月光透过林叶,轻轻覆盖在身上。
她伸手想去推他,不料却摸到秦艽滚烫的体温,即便隔着湿冷的衣料也掩盖不住。
薛灵玥哪里晓得,秦艽的皮肤潭水浸泡得湿黏冰凉,内里筋脉却尤如火烧噬骨,一冷一热,此刻两股力量,正在体内疯狂对撞拉扯着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
他躺在地上,忽得胸膛起伏不定,整个人因连续的抽搐而蜷缩起来,薛灵玥心头一紧,俯身将他钳住:“你醒醒,醒醒!”
天色漆黑,寒风作响,树木的枝叶摇曳着掩去大半的月色。
他惨白的唇瓣微微张合,薛灵玥连忙俯下身。
“走……走……”
听清这话,薛灵玥脸涨得通红,急得眼泪都掉下来:“我怎么能丢下你!”
不论是在元水村,还是在芒山,她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薛灵玥吸着鼻子,飞快整理着思绪。在那群黑衣人出现之前,他便胸口疼,加之后来口吐黑血,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漆黑中,薛灵玥大口喘着粗气,一身狼狈地跪坐在湿润粘腻的地上,她得救他。
满是污泥血痕的小手从怀中扯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这是兄长留给她防身的药。只不过究竟防得是什么,她一贯大大咧咧,压根就不知道。
没时间再犹豫了。
把心一横,薛灵玥一手死死钳住秦艽,尽力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拎着荷包抖出几粒,小手用力掰开秦艽咬得死紧的牙关,几粒丸子顺着指尖的力量用力推了进去。
末了秦艽还咬了她一下,疼得薛灵玥直吸冷气。
药丸吞下,秦艽先是抽动几下,双腿似挣非挣,继而狠狠蹬踹着身下的泥泞的枯叶,力道之大,早已将薛灵玥推至一边。
忽然间,他身体僵硬,打挺一般猛地坐起,口中喷出一口浓稠的黑血。
薛灵玥心惊胆战,看他脱力向后倒去,赶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抱住他虚软的身体。
她呼吸急促惊颤着,小手发抖,哆哆嗦嗦地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察觉到指尖细微却温热的气息,薛灵玥终于如释重负。
打起精神,她胡乱摸了把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她的刀落在了山崖上,水源边易有猛兽,还要尽快找个隐蔽的山洞才好。薛灵玥想着,别开脸颊边的湿黏的发丝,又拧了拧身上的水,把秦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两条湿乎乎泥鳅般的身子紧紧依偎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树林深处。
…………
天蒙蒙亮,山谷中晨雾熹微,遮天蔽日的繁茂林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一只灰白色的兔子在满是露水的草丛间跳跃几下,它粉红色的鼻头轻轻翕动,似乎闻到好吃的青草香气,脖子一顿,埋下头开始啃食。
薛灵玥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她转动着指间的石块,只听“砰”的一声,那兔子应声而倒。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想不到这山谷里的兔子这么肥,看来一会沿途还能采些果子裹腹。拎着兔子,薛灵玥在满目青绿的林间穿梭,直到经过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
绕到石后,拨开三两株浓密的灌木丛,那绿茵的掩盖下,赫然是一个约几人宽的山洞。
山洞中铺着厚厚的茅草和芦苇,角落还有残留的黑色炭渣和灼烧的痕迹,估计是山间猎户留下的。
山洞中央,秦艽身着中衣歪坐在茅草上,他一手捂着胸口,看来仍然伤的不轻。
见薛灵玥拎着兔子进来,他的眼神闪过惊讶,苍白的脸上随即浮起几丝隐约的潮红。
目光对视,薛灵玥欣喜万分,跑到秦艽面前,水汪汪的杏眼激动地,细细地端详着他身上,面上的伤口。
从他的角度,恰能看到她圆圆的下巴和纤长的脖颈,那儿白皙中还透着点粉,并不十分瘦弱,透着一股鲜活的,丰润的生命力。
秦艽心中就像有一只小猫儿轻轻挠过似的,心慌意乱又有些痒,他低声道:“好多了,多亏你救我。”
薛灵玥恍若未觉,只后怕地看着他:“昨日真是凶险,但我记得你昨日下晌明明没再出门,什么人敢到卫所给你下毒?”
秦艽黑眸微动:“晚膳我在卫所吃了一碗肉羹。”除了午膳,他没用过外面的吃食,但薛灵玥还活蹦乱跳,显然只能是晚膳被人做过手脚。
薛灵玥脸色倏地阴沉几分:“此前赵楠案的物证也少了。”
那便只能是内部之人了。
思及此处,两人一时都面色如土。
秦艽深吸一口气,试着抬手几番运气,又道:“昨日我一运气便浑身剧痛,眼下再试到不觉得了,身体也轻快许多,你是怎么给我解了毒的?”
薛灵玥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在那摊枯草上,“我哪儿分得清你中得什么毒,看你快死了,只好把荷包里的药全给你喂下去了。”
她这语气听得秦艽冷汗直冒。
“你就不怕把我吃死了?”他不自觉提高了嗓门。
薛灵玥眼皮一掀:“那我不给你吃药,你不也得死吗?”
秦艽脸色发白,真是多亏他福大命大。
“什么药,给我看看,”他伸出手。
薛灵玥从怀里掏出荷包压上去:“就剩三粒了。”
“舍不得啊?”他拖长了调子。
懒得再理他,薛灵玥转身拎起那兔子耳朵去剥皮架火。
把那只可怜的兔子嗦得一干二净,两人将洞内的痕迹草草收拾一番,即刻启程。
临近巳时,清晨的大雾已然散开,一轮艳阳悬在天边,炙烤着山间林木。
浓密的绿茵下,薛灵玥远远看到淙淙蜿蜒的细流。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蹲在溪边浅浅捧了一汪水朝自己脸上泼了泼。
冰凉清甜的水珠还挂在额角,她眉眼一弯,雀跃的朝身后喊着:“快来快来,这儿溪水干净得很!”
秦艽眼角的笑意不自觉上扬,他走上前去,紧挨着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洗了洗脸。
再抬起头,灿然烈阳斑驳如影,草木芳菲中似乎隐约还能嗅到一丝花香。笑意在她的杏眼中盈盈流转,漆黑水润的眸子里全然是他的影子。
只这一眼,秦艽呼吸一滞,心跳像漏了一拍似的。
元水村时假扮夫妻的日夜,与这几次同生共死的心跳渐渐重合,冲得他一时竟愣在原地。
而他身旁,薛灵玥已经收回视线,下意识警惕的四处观望。
突然,她看见溪旁一课约人高的小树,树叶翠绿细长,期间还挂着一簇簇的小红果,站起身一瞧,约有数十颗那么多。
“是野樱桃!”
耳边又传来她欢欣又清甜的嗓音,像是饱满成熟多汁清甜的桃子,还带着细细的绒毛,秦艽心里那股痒意又涌上心头。
如果昨夜不丢下他是处于仁义,那么在悬崖边呢?
犹豫半晌,心里几番涌动,忍了又忍,他终于开口:“昨夜在悬崖边,你……”
张开了嘴,说到一半,又不知怎么表达才好些。
平日尖嘴毒舌的秦艽破天荒得口吃迟疑。
另一边,薛灵玥盯着那红果儿,闻言眯起眼睛,立时摘樱桃的心情也没了。她杏眼划过一丝狠厉:“是啊,你也觉得奇怪吧,”
秦艽没看见她眼中的厉色,他蹲在原地,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溪水,不自觉竖起了耳朵,一个字也不敢错过。
除了围着灶台转的王婆子与过往的几个犯人,他鲜少与女子言语,更不曾主动想去了解女子所想,但他了解薛灵玥,直觉她这语气夹杂着愤怒。
薛灵玥一声冷哼:“既然你也察觉到了,看来我猜的没错。”
他扭过头,看见薛灵玥狠狠扔出了手里的树枝。
只见她双颊满是愠色,气呼呼道:“诚意侯世子那个大王八定还有什么阴谋,就是他家家丁一脚给我踹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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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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