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中的时光,在剑锋的嗡鸣与寒气的低语中悄然流逝。楚云熙的剑,早已不再是冰冷的铁器。它仿佛成了她肢体的延伸。旧伤的刺痛已成为遥远的回响,灵力在她重塑的经脉中奔流不息,圆融无碍。她的剑意,已从初生的锋芒,沉淀为一种内敛而浩瀚的“势”,如同冰封的平静湖面之下蕴藏着足以撕裂冰川的力量。
这一日,楚云熙收剑。她静立原地,气息悠长,与这片死寂的禁地仿佛达成了某种和谐。
“剑道根基,已成。”冷暮雪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冰窖中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注视着楚云熙。
楚云熙转身,对着冷暮雪,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这一次她的动作无比自然,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全赖前辈细心教导。”她的声音沉稳,再无当初的激动或忐忑,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定。
冷暮雪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敬意。她缓步上前,“剑为有形之锋,破世间万法。然而,心为无形之狱,困万念千劫。”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敲击在灵魂的琴弦上。“你剑道根基已成,心志已固。是时候,该学点别的了。”
楚云熙心中微动,别的?除了这登峰造极的剑道,这位冷月魔尊,还能教她什么?她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求知光芒,静待下文。
“此术名为‘幻境之术’。”冷暮雪的目光望向冰壁,仿佛穿透冰层,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幻境之术,非是期满眼目,乃是动摇心神,令其自生虚妄。人心如镜,映照万物,最易蒙尘。一缕杂念,一丝犹疑,一点潜藏的记忆......皆可成为扭曲镜面的尘埃。”
楚云熙凝神倾听。
“幻境之术非是简单的障眼法,而是以心□□,以神化虚。一念起,可化森罗万象,可演红尘万丈,亦可筑无间心狱。修习此术,需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执念,稍有不慎,便会被自身心魔反噬。”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楚云熙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若要习得精髓,能够抵御他人迷惑,必须先直面自身心魔,意味着,若要学习幻术,我需要用你内心不堪的记忆引你入幻境,以你过往之痛苦、恐惧、憎怨为基石,试炼你的心神。楚云熙,你,可愿意学?”
话音落下,冰窖内陷入死寂。
楚云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
愿意吗?
一个无声的诘问在她脑海炸开。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那些记忆......那些冰冷的馊饭味道、路人嫌弃的白眼、寒冬里几乎冻僵的刺痛、还有沧凌宗内看似光鲜实则依旧存在的排挤......他们被她死死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是她拼命修炼、想要摆脱的过去。如今。却要主动将它们挖掘出来,一遍遍重温?
光是想到可能要在幻境中再次经历那些无助和羞辱,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那无异于一场酷刑。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下意识的卷缩起来,试图抵御那凭空生出的寒意。
她看向冷暮雪,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逼迫或算计的痕迹。但没有,冷暮雪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眼神里没有任何不耐,也没有蛊惑,只是平静地给予她权衡的时间。这种平静反而让她更加清晰的意识到--选择权,真的在她手里。冷暮雪是认真的,她说不学,对方绝不会强求。
可若不学......
她所受的欺凌,她的流离失所,她的含冤受屈,根源不就是弱小吗?
如果连这点痛苦都不敢面对,谈何复仇?谈何成为强者?谈何掌握自己的命运?
一种对力量的渴望从几乎被恐惧冻僵的心底破土而出,带着狠厉决绝的意味。是的,她想要力量。比起过去承受的绝望,幻境中的痛苦或许反而是一种淬炼。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般激烈,但表现在她脸上的,只是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抿紧的唇线。最终风暴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再次抬起头,迎上冷暮雪的目光,尽管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有力:“我愿意学。”
她选择了直面最深沉的黑暗,以痛苦为阶梯,攀登力量的峰顶。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云熙清晰地看到,冷暮雪的眼眸中,略过了一丝意外。那并非刻意表现的情绪,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似乎她预想了楚云熙可能会退缩,可能需要更久的犹豫,却没想到对方能如此迅速、如此决绝地接下这种残酷的修炼方式。
冷暮雪再次看了看楚云熙,目光中染上了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意味,像是看到了某种罕见的光彩。
“很好。”冷暮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赏,“我只会抽取你含有强烈情绪的记忆用以构筑幻境,不会窥探你其它的记忆,我会先从难度较低的幻境开始。”
冷暮雪抬手,朝着楚云熙的方向,极其随意的一拂。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楚云熙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熟悉的冰窖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破碎。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沧凌宗山门前!阳光刺眼,石阶高耸如云,正是她当年以凡人之躯,一步一步,艰难攀爬的三千石阶。汗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膝盖早已磨破,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
“不......这是幻境!”楚云熙的意志在呐喊。她清楚记得自己在冰窖,记得冷暮雪。但身体的感觉、心中的情绪,却如此真实。那膝盖的剧痛,那汗水的粘腻,那空气的灼热......一切都真实的可怕。
她试图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自己真的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儿!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幻象,直接在她神魂深处响起:“守住本心。任他风浪起,我自巍然不动。感知可被扭曲,然而‘真我’不可移。“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楚云熙猛地醒悟。幻境之术攻击的是感知,是情绪,是杂念,但她的“剑心”--那份历经磨难、在冰与血中粹炼出的、追求力量与公道的纯粹意志,便是最坚固的堡垒。
她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刺目的阳光,不再去感受身体的剧痛,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自身那冰冷而坚韧的剑心之中。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沉入海底的礁石,任由海面如何翻腾,海底依旧稳固。
“破!”楚云熙在心中历喝,凝聚起全部的精神意志,如同挥出一道无形的精神之剑,斩向那幻境的核心。
啵--!
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阳光、石阶、汗水、剧痛......所有一切瞬间消失无踪。她又回到了冰窖,浑身冷汗淋漓。刚才那短短数息,竟比一场生死搏杀还要耗费心神!
冷暮雪依旧站在原处。她看着楚云熙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似乎楚云熙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感觉如何?”
“可怕,像真的一样。”楚云熙心有余悸,看向冷暮雪的目光有些复杂,因为就在刚才那幻境破碎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只可能是来自冷暮雪精神深处的、一闪而逝的冰冷孤寂--那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孤独感。
冷暮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什么异样,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幻术,乃是心象之渊。在开始下一次幻境试炼前,你需要先知道承载幻境的,是什么。”
楚云熙只觉得冷暮雪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冷的溪流,悄声无息的漫入了她的识海。
刹那间,楚云熙眼前的冰窖景象......溶解了。并非被新的幻像取代,而是构成现实的基石--光线、声音、空间--如同沙堡般无声的坍塌、消散。她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片绝对的“无”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虚无!
就在这极致的虚无即将吞噬她意识的瞬间,一点“意”从冷暮雪的精神中传来。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寂”。
那绝对的虚无并未消失,却仿佛被这“寂”所定义、所包容。她不再恐惧那虚无,反而感觉自己成了那无边“寂”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冰窖的景象重新凝固回来,光线、寒冰的触感重新变得真实。
“记住这片‘寂’。”冷暮雪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沉,仿佛也带着一丝从刚才那片意识领域中带出的虚无感。“它是幻境的画布,亦是囚牢的基石。如何掌控,全在你一念之间。”
说完她没有再看楚云熙,而是走到对面的冰台上坐下,开始运功调息。
这一次的学习,没有符文,没有口诀。只有一场灵魂在寂中的领悟。那是一种超越了仇恨、超越了执念、甚至超越了孤独本身的永恒。
楚云熙闭上眼,尝试让心神沉入那片刚刚领悟的寂之领域。
她知道,前方的道路将会通往更加幽深莫测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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