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熙日复一日地枯坐，进展缓慢的如同蜗牛蠕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变得更加凝实、敏锐，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这一日，楚云熙刚从一次漫长的、毫无收获的枯坐中抽离心神，睁开眼时，却发现冰窖内的景象似乎......过于“正常了”了。
风声依旧是那永恒不变的呼啸，冰晶折射的寒光也依旧清冷。冷暮雪的身影在不远处静静地伫立，一切都和她入定前一模一样。
然而，正是这份一模一样，让楚云熙心中升起警兆。
太正常了，正常的......虚假。
她剑心初成，对环境的感知早已细致入微。冰窖并非死物，冰晶的凝结与融化、寒气流动的细微差异、甚至光线角度的缓慢偏移，都构成了一种动态的、真实的“韵”。但此刻，她感觉不到那种“韵”。风声的节奏、光线的明暗，甚至冷暮雪衣袍上玄冰纹路的反光角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凝固在某个完美瞬间的标本，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刻意。
“前辈？”楚云熙试探着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冰窖里显得异常清晰。
“楚云熙。”冷暮雪开口，声音清冷，语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公式化的平直。“你的心，乱了。”
楚云熙心头一凛。不对，这不是前辈说话的方式。前辈纵然清冷，言语间也有其独特的韵律，而非这般空洞！
就在她识破这丝不协调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骤然剧烈扭曲。
冰窖消失了！
楚云熙发现自己置身于肮脏狭窄的巷弄。不再是冰窖的绝对寒冷与寂静，而是凡俗市井的喧嚣、潮湿与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破旧肮脏、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衣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混杂着污水的泥地上。身体变得异常瘦小、虚弱，一阵冷风吹过，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是......她最不愿想起、用尽一切力量将其冰封在灵魂最底层的记忆！是她成为沧凌宗弟子前，在凡尘最卑微、最不堪的乞儿岁月！
她试图挣扎，想逃离这条巷子，但幼小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朝着巷口挪动。饥饿，如同烧红的铁钳，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走动。
“滚开！臭要饭的！”
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一只沾满污泥的鞋子狠狠揣在她卷缩的身体上。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滚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泞和污水，几个穿着体面。面色不善的半大孩子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残忍的嬉笑。
“脏东西！别挡道！”
“没人要的东西，真晦气！”
嘲笑、辱骂、踢打如同冰雹般落下。身体撞击在冰冷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骨头像是要散架。剧痛、屈辱、恐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颤抖，连反抗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
“这被人踩在脚下泥泞里的感觉，难道不是你最深的恐惧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下一瞬，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
刺骨的寒风从破败的窗棂灌入，夹杂着雪沫。
她穿着单薄的破衣裳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一个同样脏兮兮的乞丐瞪着她，眼神贪婪而凶恶。
“小杂种，今天讨到的东西呢？交出来？”乞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剧痛让她眼泪瞬间涌出。
“没......没有......"她声音颤抖，恐惧像冰水灌满全身。
“没有？”乞丐狞笑着，肮脏的脚狠狠踹在她瘦弱的肋骨上。“骨头还挺硬，那老子就打到你吐出来为止！”
拳脚如同冰雹般落下，剧痛让她卷缩成一团，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寒冷、饥饿、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恐惧......那被刻意遗忘在灵魂深处、属于幼年游离失所、受尽欺辱的最不堪的记忆，被这幻境以最真实、最残酷的方式瞬间引爆。这不是回忆的回放，而是让她重新"成为了"那个无助绝望的小女孩。
“楚云熙，告诉我，真正的你，是谁？”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是谁？她是楚云熙，是......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而爆裂的怒意轰然爆发。那不只是针对这幻象中的人，更是针对这试图将她拖回深渊的命运。针对这利用她伤口的幻术。
“滚开--！”
一声源自灵魂的咆哮在识海中炸响。她不再卷缩，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和泥污模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如同实质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光芒。虽然身体依旧是那个孱弱的乞儿，但一股无形的、属于她“真我”的绝对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嗡！
以她为中心，一股微弱却纯粹的精神风暴猛地扩散开来。那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自身存在的绝对确认。一种“我即是我，非是此间蝼蚁”的意志。
“破！”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清叱，楚云熙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喘息起来，仿佛刚从水下被拉出。她依然在冰窖，但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比身体反应更强烈的是情绪，那些被强行挖出的记忆带来的痛苦和委屈并未随着幻境消失，反而因为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而变得格外尖锐难堪。
她下意识的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指甲深深掐入手臂，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决堤的情绪。她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但眼眶的酸涩和模糊却无法控制。她低下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一种巨大的孤寂感和冰冷感攫住了她，比禁地的寒冰更刺骨。
一片冰冷的寂静中，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忽然，一股冷冽的气息靠近。
下一秒，一双微凉的手臂极其轻缓地、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迟疑，缓缓地环过了她的肩膀。
楚云熙猛地浑身一僵，愕然抬头。
冷暮雪不知何时已从对面来到了她身边，微微俯身，做出了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那双眼眸里清晰地呈现出某种近乎温柔的眼神。
“都过去了。”冷暮雪的声音褪去了清冷，真诚却笨拙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
这轻轻的拥抱起初有些僵硬，仿佛冷暮雪自己也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那份环绕过来的微凉体温，却像是一道打破坚冰的暖流，淬不及防地撞碎了楚云熙强撑的壁垒。
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突破了防线，无声地滑落脸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抖动，任由眼泪滚落。她没有推开这个拥抱，反而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将额头抵在了冷暮雪的肩头，寻求着一丝支撑和慰藉。
冷暮雪感受到了肩头轻微的重量和湿意，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顿，随即收拢了些许，将这个拥抱落实了几分，变得更具保护意味。她生涩地，轻轻拍了拍楚云熙的后背。
没有嘲笑，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默而坚实的陪伴。在这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里，楚云熙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那些不堪重负的过去，终于被这个轻轻的拥抱隔离开来。
良久，楚云熙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动了动，但并未立刻离开这个怀抱，似乎还有些贪恋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冷暮雪也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环抱的力道稍稍放松，给予她空间。
楚云熙最终稍稍退开一点，快速擦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时，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前辈......”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谢谢你。”
这声感谢，含意深远。谢她教导幻术，更谢她此刻这意想不到的拥抱和守护。
“不必谢，你做得很好。”冷暮雪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
“那些伤痕，它们不会消失，也无需消失。它们是你心渊的一部分。真正的‘寂’，不是抹杀情感，而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是让心如渊海，能纳百川，能沉万钧，亦能映照本心，不为波澜所动。”
她看着楚云熙眼中逐渐亮起的明悟之色，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已入门了，云熙。”
第一次。冷暮雪叫了她的名字。不是“你”，不是“楚云熙”，而是“云熙”。
这简单的称呼变化，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楚云熙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