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惋一番折腾,走下楼梯,出门吹了吹冷风,又爬上来进了房门,一番折腾下来困意全消了。晚饭他吃得心不在焉,小队中除了阿芜以外,所有人这几天都莫名其妙地陷入到消沉状态中。他自己没有太大感觉,罗鸢的经历值得同情,可也并不无辜。即便她没死,之后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塔城那些深受荼毒的百姓也不会容下一个妖兽的帮凶,毕竟那只尸鸠确实沾了很多条无辜的人命,孔霁的遇难使柳鸳鸳一家人的幸福成为泡影,尸鸠盘踞塔城已经四年有余,在这期间它杀害的人有年轻的姑娘,几岁的幼童,还有正值壮年,作为家中顶梁柱的男性。
他在这件事上出奇地冷血,为罗鸢操办完丧仪后,他就准备启程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了,可是其他人都失去激情,他也没办法反对大多数人的意见。
其中,陷得最深的是叶潜溪。她最初是真心实意地同情柳鸳鸳的遭遇,出行那日,她还因此有过短暂的犹豫。他觉得叶潜溪的胡思乱想有些多余,但真要这么说出口,他恐怕会被叶潜溪骂得狗血淋头。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晋级任务,从谢家出来之后,他和谢家的一切联系似乎都断了。可是谢惋的心中始终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那团火几乎在燃烧他的生命力,叫他不眠不休地修炼打坐,杜绝了所有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他的胸膛中有一股郁气,这股郁气没有拖拽着他滑向颓废,恰恰相反,它像油一样给他的心添了把火,让他的内心始终热浪翻腾,熊熊大火长明不灭,他的眼中只有向上走,提高修为,不近人情,拒绝人群,孑然独立,攀上峰顶,将一切受过的屈辱和伤害踩在脚下,这是支撑谢惋进入羌谷学宫,走到现在的原始动力。
想到楼下那缕飘摇的暖光,谢惋皱了皱眉。叶潜溪是个蛮横的世家小姐,但是在任务中,她又很可靠。谢惋认为她和他脾气不合,但是作为合作伙伴,叶潜溪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还是下去看一眼吧。”他心想。也许这个消沉的合作伙伴重新振作起来,另外几个人就会改变主意,将暂停的任务进程继续下去。谢惋拒绝暂停任务,拒绝留级,拒绝一切可能会让自己沦为平庸的事情,他这种人就是永远不会停下脚步,说他自私也罢,冷漠也好,说他是个活在过去的痛苦和纠缠中也行,谢惋从没想为自己辩驳,他就是这样。
抱着这样的决心,他缓缓走下楼梯,推开门,发出微光的灯盏正安静地站在脚下,照亮了本该隐匿在黑暗的门槛。谢惋不知道是叶晚还是常念慈放的,他的心思不在灯上,于是漫不经心地跨过门槛,径自向远处的火光走去。
他看不起多愁善感,将自己困顿在原地止步不前的人,因为这种人懦弱无能,谢惋崇尚强者,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利的机遇。可是现在,他却要耐着性子,哄自己从前最厌烦的世家子弟,关怀自己从前最看不起的那种人。谢惋不觉得屈辱或者愤懑,无奈,他反而很新奇,忐忑,因为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考核评定!”谢惋暗示自己,只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需要,只是因为叶潜溪振作起来更有利于他的考核,他绝对没有担心叶潜溪。谢惋的手不自觉背在身后,像个老学究一样慢悠悠地迈着四方步,如果不是夜色深沉,他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一定像农家院里散步的大鹅。
谢大鹅磨磨蹭蹭又稳稳当当地踱过去了,凑近了却发现叶潜溪不知在干什么,火光在她掌心明灭,她背对着他,似乎没发现身后有人,蔫嗒嗒地垂着脑袋。寒夜里的背影看起来总是孤苦萧索的,谢惋的心猛地一缩,本来散漫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他几次努力尝试开口,可是却不知用什么话作开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安静长时间地观察叶潜溪,平日他想到她,眼前总会浮现一个张牙舞爪的大脸。
该死!他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为了考核来的吗?
努力忽视眼前孑然独立的背影带给他带来的异样,谢惋清了下嗓子,开口道:“你还不回去吗?夜深了……”
眼前的身影沉默不语,谢惋的声音放大了些许:“罗鸢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何必如此纠结。”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谢惋有点想发火了,大半夜的出来安慰她,她却一声不吭,他现在右转直走半里地,捡块石子往湖里丢,还能溅起水花儿来听个响呢。他双手叉腰,横眉冷眼看着叶潜溪:“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就说话,告诉我,我也好回去睡觉,绝不打扰你。”
异样的寂静,谢惋的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对劲!!他不确定地大声喊:“喂!你怎么了?”与此同时,一把佩剑随着他手中的剑诀从客栈飞到他手中,他一边缓缓靠近,一边紧紧地握着剑。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谢惋警惕地盯着叶潜溪的背影,可是行至身前,叶潜溪也无半分动静。她掌心微弱的焰火飘飘荡荡,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灭,她的眼睛死死地闭着,神态庄重而安详,下一秒被装进棺材里埋了也一点都不违和。谢惋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寒毛林立,他试着叫醒叶潜溪,她却无论如何都不睁开眼睛。
“叶潜溪!叶潜溪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怎么了?!”谢惋咬牙,剑法之外的事他几乎一窍不通,若是常念慈和叶晚在这,没准有办法。他打定主意回去叫人,手下却还不死心地抱着肩膀摇了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别吓我——”
“啊——”
一声痛苦的惊呼。
不是叶潜溪的,而是谢惋的。
叶潜溪甩了甩自己的手,刚才锤的那一下力道非常重,谢惋直接捂着胸口面部扭曲地弯腰,叶潜溪冷着脸,其实她的拳头也很痛。本来就烦,她没好气地问他:“你在干什么?”
谢惋缓了好一阵才过劲,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拉了两个身位的距离:“我在救你啊!你不是中邪了吗?”
“我看你像中邪了!”叶潜溪直接骂他,“脑子不灵光就右转直走半里地去湖里涮涮,你打断我的术法了!我的灵气差点因为你走岔了!”
“……”谢惋无语凝噎。
原本微弱的火焰突然大盛,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叶潜溪生动的表情,她的眼刀子直接扎过来,“你半夜不睡觉过来干什么?谋杀我?”
人在气急和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谢惋突然释怀地笑了一下,他的眼中神色莫辨,只有淡淡的笑意流淌,“对,我就是来谋杀你的。”语气平和中透露着疯癫,他面无表情地问她:“连续几天沉默寡言,自己半夜出来独自行动不告诉我们,闲的没事干站着运行术法,你不被邪修或者什么别的鬼怪盯上杀了我都觉得他们出来作乱的力度小了!!”
在谈话演变成剧烈的争吵前,叶潜溪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担心我才过来的?”
“不,”谢惋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为了我的晋级任务。”
叶潜溪的眼神立刻充满了鄙夷,“你的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
谢惋立刻出言相讥:“装什么?和你一样纠结于罗鸢和柳鸳鸳的恩怨纠葛吗?”
叶潜溪很无语,“或许可以换一个?”
“换个什么?孔霁和柳鸳鸳的爱情故事?”
眼前的火光突然又暗淡下来,这次,叶潜溪的手掌上突然躺了一个东西。谢惋本来吊儿郎当的,看见叶潜溪掌心的东西突然变脸,严肃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只见叶潜溪白皙的掌心上源源不断地冒着一缕缕黑烟,这缕黑烟的气息谢惋再熟悉不过,是他亲手斩断了尸鸠的生机。而叶潜溪将手心伸到他眼前,烟丝骤然一变,换成了另一种气息,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谢惋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那种如临深渊,仿佛要被吞噬的压迫感太过强烈,以致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发出嗡鸣。
“你想查些什么?”事关重大,谢惋凑近抓住她的手。
叶潜溪不悦地将手抽出来,“是它的丈夫,我搜了罗鸢的魂,通过她的记忆,我得知那只尸鸠作恶的起因是雄鸟出走未归,它为了养活三只幼鸟才铤而走险。”她继续补充,“所以它的丈夫呢?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那只尸鸠去哪了。按照尸鸠的习性,雄鸟一旦有了后代便不会轻易远离,出走未归,要么是遇害了,要么是被囚禁起来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谢惋听得更迷糊了,“所以呢?你直接说结论吧。”
“结论就是,那只成年尸鸠确实已经死了,我追查不到它的气息,旧巢里残存着它的痕迹,通过这个,我找到了它最后一次产生大幅度灵力波动的地方。”叶潜溪抬眼,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她的眼瞳被火光点燃,似乎也在燃烧。
“羌谷学宫。”
谢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哪儿?”
“羌谷学宫。”叶潜溪沉静的声音在寂寥的黑夜中突兀地响起,好像激荡着阵阵回声,谢惋的心像一口古钟被撞击,发出连绵不断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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