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嶂眸色一沉,立即开口道:“薛蛮,将柳达带回来!”
薛蛮冲出正堂,众人神色诧然看向花蝴蝶,徐夫人更是傻愣愣定在了那儿。
不过片刻,薛蛮便将柳达带回,又押着跪在堂下。柳达不解,方才险些就画了押,为何又将他带回,满头雾水中听得一句询问。
“柳达,你并非杀害徐老爷的真凶,为何要替人隐瞒脱罪?”
柳达循声抬头,看清一张没长开的鹅蛋脸,苍白无血色,小姑娘整个人干瘦得像是从未吃饱过饭,弱不禁风。
他恶狠狠瞪目,脸上扭曲的烧伤似毒虫蠕动着,破口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胡说八道!人就是老子杀的!你们要杀要剐赶紧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那小丫头身后侧多了个人影,深邃双眼如鹰隼,二人一前一后错位,皆眸色沉沉紧盯着他。
柳达不禁心头一凝。
二哥于半空盘旋了好几圈,旋即扑翅落在花蝴蝶的肩头,如黑豆的小眼珠子晃动,歪着脑袋叽叽喳喳个没停。
听得它的话,花蝴蝶明白了凶手是谁,却又碍于无法在毫无证据的情状下直接言明,总不能说是二哥告诉她的。
她引问道:“徐老爷应当是死在了书房,是或不是?”
柳达眼神震了震,闭紧嘴不肯回答。
花蝴蝶正色道:“我见过仵作的验状,上头写徐老爷是被重物击打头部而造成致命伤,经推断,这重物应当是书房中的砚台,凶手正是用砚台杀的徐老爷。”
她哪里见过什么鬼验状,全是编的,凶手用砚台是二哥说的。
沈嶂微眯了眯眼,他推断过凶器是砚台,上次来徐府搜查时,便从府中书童口中得知,书房少了方上好的端砚。
他那是基于验状而推,她却是没见过验状。
他瞥了眼落在她削瘦肩头的绣眼鸟,心中了然,静静听她扯谎圆话。
“徐老爷的死状没有挣扎的痕迹,定是身边亲近之人突然下手,他才毫无察觉。”花蝴蝶垂眼看着柳达,说谎完全不脸红心跳,反倒正义凛然。
“何况,主人家的书房是何等紧要之地,就算你同徐老爷关系匪浅,他怕露出已然知晓你身份的破绽,也不会总带你进书房。”
柳达嘴唇抖动想要辩解,花蝴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侧首看向徐夫人,问道:“徐夫人,徐老爷平日除了同柳达一道吃酒,难不成也常常带他进书房?”
徐夫人思索须臾,而后摇头回道:“没有,我没有见过老爷带他进书房。”
“就是我杀的!”柳达发起疯来吼叫,起身就扑向花蝴蝶,花蝴蝶动腿方想躲,一道宽厚的肉墙于顷刻间挡在了她面前,遮天蔽日般覆住她的所有视线。
是沈嶂。
刀鞘迅速穿过柳达的双臂下腋,直接将人反剪着架住,紧接着“噗通”一声,柳达双膝跪地,冷厉肃然的声音响起。
“杀人罪是要赔命的,你为何要替人顶罪?”
柳达挣扎着想动,那架着他的绣春刀却像千斤重石,令他动不了分毫,咬牙切齿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徐嘉就是我杀的,老子这些年蛰伏就是为了杀他!”
冥顽不灵。
花蝴蝶不明白,怎会有人愿意为了别人去死,又想到凶手是谁,将目光落在了徐夫人身上,“徐夫人,怎么不见令郎?”
柳达一听,红着眼愈发疯魔起来,“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徐夫人被这遭变故打得晕头转向,又听着问自家儿子,惴惴不安问道:“继业跪祠堂为老爷求佛祈福去了,姑娘问他作甚?”
花蝴蝶弯眸一笑,这笑中却有些阴冷。
“他一个杀父凶手,祈什么福?”
惊语似骤然砸进油里的水,霎时翻涌起溅烫的热油,众人骇然。
徐夫人闻言险些晕倒,瞪大双眼道:“姑娘!这话不能胡说!”
沈嶂移眼看花蝴蝶,见她眸光定定,顺话道:“是与不是,将人审问一番便知。”
他让缇骑将柳达拖去隔间,又让徐家众人退入隔间回避,而后看了薛蛮一眼,薛蛮带着几名缇骑冲往祠堂的方向,将徐继业从祠堂里拎了出来。
徐继业平日好赌,曾闹事被锦衣卫打过一回,丢了半条命,忽然见着满院子的锦衣卫,顿时吓得丢了三魂七魄,颤颤巍巍趴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
还不等沈嶂审问,他神情恍惚,嘴里不停嘟囔着,“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显然的不打自招。
花蝴蝶立即道:“徐继业,刘大已经招了,说亲眼看见你在书房杀死了徐老爷,你可知罪?”
她紧接着补了一句,“你好生想清楚再开口,北镇抚司沈大人的雷霆手段你是清楚的,敢撒谎,那诏狱的刑罚你定承受不住!”
沈嶂闻言掀眸,扫了眼拿他震慑人的撒谎精。
徐继业根本经不起诈,眼泪鼻涕混着哀嚎起来,“我不是…我没想杀我爹!是不小心失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花蝴蝶沉声,“说清楚!”
“我……我……”徐继业恍然抬起头,泣不成声,“我只是想问爹要些钱去千金坊,他不肯给我!争执下……我才不小心伤了爹……我没想杀他,真的不想的!我没想……”
千金坊,京畿中最大的赌坊,玩的筹码一个比一个大,许多人进去后便是倾家荡产。
赌鬼,没得救。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徐夫人跌跌撞撞从隔间冲出来,朝着徐继业便甩了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回荡。
她高呼一声“孽障!”,胸口的气陡然没顺上来,翻着白眼向后倒去,薛蛮见状立即将人搀扶住坐在一旁,众人从隔间里走出,柳达面色青紫。
徐继业看见柳达,抬手指道:“是你!原来是你将爹爹的尸体藏了!”
一番话叫众人没听明白。
花蝴蝶也是一头雾水,二哥说,它那夜跟徐老爷在书房,后来徐继业来了,跟徐老爷动起手来,然后便失手杀了徐老爷。
二哥扑上去想啄徐继业,不料被他用书砸晕在角落里,后面的事它便不知道了。
这柳达给徐继业顶罪,莫非是他舍不得心上人的儿子?可徐继业也是徐嘉的儿子啊,徐嘉是柳达的仇人,哪有给仇人的儿子顶罪赔命的。
现下听徐继业这话,他分明不知道是柳达将尸体带走了。
柳达神色萎靡,整个人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他晃了晃被架着的双臂,颓废恹然地说了声“松开”,缇骑抬眼看向沈嶂,沈嶂微微颔首,缇骑便将人松开。
只见柳达冲上前,朝着徐继业胸口就踹了一脚,徐继业霎时人仰马翻,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哀嚎,气晕的徐夫人听着哀嚎声悠悠转醒。
柳达朝着徐继业啐了一口,遂在众人的视线中,兀自朝堂上停灵的棺椁走去,徐夫人见状想阻止,花蝴蝶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便没出声。
柳达缓缓行至棺椁旁,粗糙的手掌抚上黑黝黝的棺木,止不住落泪,叹道:“嘉弟,你这逆子我护不住了!”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那逆子都要了你的命,你还想护着他!”柳达说着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眼底满是浑浊,“也是,你就是这种人,要不然怎么把我收进府,都不怕我杀你的。”
众人定在原地,不知从何处开始理。
沈嶂开口道:“柳达,你是为徐嘉才顶罪?”
“是。”柳达语气坚定,抬头看向沈嶂,“沈大人,你也有出生入死的兄弟,应当明白我。”
沈嶂绷唇。
徐夫人闻言惊愕,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轻声唤道:“达哥?”
柳达朝着她笑了笑,说道:“菀儿,你与嘉弟平日待我那般不同,当真觉得我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徐夫人倒吸了口凉气。
柳达继续道:“嘉弟也是,总借各种由头往我手里塞银子,还三天两头寻我吃酒,我不傻,若再看不出来你们二人知晓我是谁,比你们年长的岁数算白过了。”
“起初我是想杀他,可他每每吃酒,总爱借着酒醉说些后悔和对不住的话,仿佛每次都怕他没把话说干净,我就趁他吃醉把他杀了。”
“我又何尝不是,同他聊着聊着便忍不下心,好似所有的错和仇恨都在酒里消散了,我与嘉弟又回到了年轻那会无话不谈的时候。”
“嘉弟当不识得我,我便当没看出他的心思,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穿彼此,其实我总在想,就算我杀了嘉弟报仇,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人生在世,糊涂些倒也好过。”
众人闻言唏嘘。
花蝴蝶问道:“这徐公子杀了徐老爷,你不报案,怎还顶罪?”
“我也想啊!”柳达激愤,神情狰狞道,“那夜我起床小解,路过书房时见里头灯火通明,又看见徐继业满手是血、慌慌张张跑出,我立马觉得不对劲,进了书房。”
“结果看见奄奄一息的嘉弟,满头是血,我想给他找大夫,他却死瞪着眼,又紧紧拉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便断了气。”
“什么话?”花蝴蝶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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