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行程都挨着山边在前进,翻山越岭向前。
这山从前有人爬,修了半山的阶梯到山腰上,中途就断掉了,全是人踩出来的台阶。越往山上走,杂草越多。
中途映年喝泉水闹了肚子,找半天没找到洗手间,不好说。咚咚自在,她直接钻到草里去方便,映年本还害羞,实在受不了,也一并去了。
昭岁是无所谓的那个,徒步总能遇上紧急情况,这不污染环境,也没道德枷锁,一切以自身体感为重要。
她成了表扬映年的那位:“怎么,也是体验了一把?”
映年知道没事,可潜意识还是有点心惊:“被蚊子咬了。”
“不会吧,”昭岁说,“你这驱虫的味,没熏死都算好的了。”
前阵子路线变化成登山了,映年还在想要不要加急购买一套防蜂服,好上阵去爬山,为了不拖延团队进度,她直接上了。
“你怎么憋得住的?”咚咚问。
“啊,你知道为啥我报音乐公司吗?因为双休啊,还有外勤能摸鱼,只是偶有可能加班。”映年说着,自问自答,“实习那会儿在房地产公司,我天,我和室友一个办公室,我俩吃饭都是错开去吃,更别说带薪拉屎的情况,可能上厕所玩手机都不用带。”
“你上补习班的时候不见得累。”咚咚说。
“你别说,我在实习那会儿,真还好。”映年说。
中学时,课间休息人排队多,有时候到上课时间都没排上队。映年就摸清了,干脆固定什么时候喝水,这样就能在大课间去上厕所了。
她的适应能力一项很强。哪怕现在想来,很不合理。
“你怎么还是没留公司?”
“我不想带饭……噢,那会儿是室友减肥,我俩轮流着带。”映年说,“当然考编制也有这理由。”更重要的理由,是映年潜意识觉得安稳是必要的。
至于后悔不后悔,映年承认有点。可室友真要内推她回去,她也不太想了。
昭岁无语:“你这理由也太草率了。”
咚咚则说:“当然不,每个人都自己认为重要的点。”
山顶有个小亭子,三人本打算在亭里扎帐篷,可惜那石桌似乎嵌在上面,推不动,三人只好又往山下在,在山腰上找了块平坦的地儿搭帐篷。
这处靠近水源,就条流动的小溪。
夏季就没必要硬跳过去,鞋湿了更麻烦,三人在溪边脱了鞋,准备过小溪。
咚咚把鞋子一下脱下,没半穿在脚上,弯腰抬脚扔到了对面。
“我扔好远!”咚咚惊喜,光脚站直,另一只鞋也被她扔到了对面,“来比比?”
昭岁笑着,重新把鞋子半穿上,踢了出去。她第一只踢得更远,第二只不是惯用脚,撞了一下溪边的石头,好在往上了。
“你来!”昭岁招呼映年。
“无不无聊?”映年把袜子脱下来,还是把靴子重新放下来了,“我靴子不能沾水。”
“你的技术不至于踢到水里吧?”昭岁说,“你鞋子重,肯定远。”
映年抬脚,靴子一下飞得很远,超过昭岁和咚咚一大截,她有些得意:“都说了很无聊。”
“再来,再来。”咚咚鼓掌。
映年再次半穿上靴子,另一只脚光脚踩在落叶上支撑,另一只脚踢出去了。可能是猜到的地方湿软,她没稳住,人往后翻,脚也没控制住方向,靴子脱离掌控飞出去。
落在了水面上。
她有点慌,身子稳不住,倒在了地上。
靴子开始漂流。
咚咚来扶上映年,昭岁去追靴子。
她跟在后面,举起来,赞扬道:“姐,你的靴子居然也是站着在漂,真牛啊。”
靴子居然没进水,映年吃惊,或许这防水真值得一千八。
临近夜晚,昭岁翻了半天,把压在背包底下的打火石打出来,拿着拾得干叶子在摩挲着点火,搓了一阵,没动静。咚咚本在一旁搭帐篷,看不下去了,把棕榈树皮撕成纤维,放在打火石旁边,帮她挡风。
搭帐篷的人就剩映年了。
她做好支撑,去看蹲着的两人。
一个打火机丢在昭岁的脚边。
“不用,我们点燃了。”昭岁说。
实际上烟都没冒出来。
上山前,三人采买了面包,压根没有生活的必要。映年没管她们,把拿着水瓶去接水了。
昭岁搓了一下打火石,递给咚咚,她帮着挡风。咚咚划拉几下,点燃了。
纤维有微微的火。
昭岁把枯树叶拿来,续上,又堆了些树叶,最后在上面架起一个小山包的树枝。
真燃起来了。
山上这一片空旷,虽有小溪,可太阳暴晒的余温没过,还显得湿,坐在火边,反而很热。
谁也没说要浇灭。
映年从帐篷里擦身出来,搬了块石头,也坐火旁边。她一股花露水的味,风吹过来,皮肤凉飕飕的。
咚咚打了个喷嚏,她站起来,到小溪般洗了把脸。在反光下,惊奇的发现:“水里有块地板砖。”
两人没理她的胡诌。
昭岁开始狂妄:“我感觉我去参加什么求生节目都能苟活到大结局。”
映年狐疑地看向咚咚,要确认:“真是她点燃的?”
“我,”咚咚从兜里摸了几颗糖,分给她们,“如果是棉花糖就好了,还能烤着吃。”
“多此一举。”映年说,“考得灰不溜秋的。”
昭岁似乎习惯了映年的扫兴,压根不听,继续跟着说:“应该带个小锅的,这样煮点什么粉也不错。”
“你想吃什么粉?”咚咚问。
“螺蛳粉怎么样?”昭岁说完,似乎感觉很搞笑,“这在野外,气体算不算污染环境。”
“我要吃冒烤鸭。”咚咚说。
两人挨着报了好多菜名,不满足晚上只是啃了一个压瘪的面包。
“你说那条小溪有鱼没有?”
“没佐料啊,不好吃。”
“烟熏的风味就够了吧?”
“你真能吃下?老腥了。”
“……不一定。”昭岁又犹豫了。
“还说野外生存挑战呢。”咚咚嘲讽。
一旁听着的映年道:“盐角草、盐麸木,找找,能有盐出来。”
“呀!”咚咚说,“能让你饱餐一顿了。”
昭岁吃瘪,她瞪了映年一眼,低下头玩石子。
映年又说:“真有鱼,我接水的时候看到了。”
昭岁“啧”一声,歪头看映年。
咚咚笑得更大声了,山谷回荡着她的笑声。她又叫了几声,传来了回声。
“两个坏蛋!”昭岁吼一声。
“昭岁想吃鱼!”咚咚吼。
“你真烦!”
“我现在就去给她叉鱼。”
“晚上睡觉小心被我偷袭。”
“我熬大夜。”
回声飘荡,两人来回对话,拉拉扯扯。
“我想吃鱼!”映年突然吼道。
两人静默了,看向她。
“我想吃肉!”映年又吼一声。
两人还是盯着她。
开口的是昭岁:“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肉!”映年到了第三遍。
“不是吃不了吗?”咚咚说。
“是吃不了,”映年感觉嘴里带着气,“不是不能吃。”
“这和不能吃有什么区别?”咚咚说。
“区别可大了。”昭岁抢话。
映年笑了,点头:“区别可大了。”
吼了一阵,三人又不说话。
枯枝烧得快灭了,没新柴了,没人起身去捡。细碎的红色烟火,有细碎的卡拉声响,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空气中还是那股花露水的气味,偶尔飘来草木的清香。
昭岁说:“我想念军校。”
咚咚早听到风声了:“所以决定吃鱼练练嘴是吧?”
昭岁受不了她了:“我告诉你,你今晚睡着,我就把你摇醒,看我俩谁能熬过谁。”
映年说:“排名够不着,还差一截了,现在录取撞运气也不一定。”
昭岁“嗯”一声,没说话了。
过了阵,她起身来,往帐篷里去。
咚咚也坐了会儿,进去了。映年去接了一罐水,把火苗彻底浇灭了。
微弱的月光透过天顶的防蚊纱招进来,有蚊子在纱网上盘旋,不知哪里有漏洞,钻进了帐篷,嘤嘤嗡嗡响。
昭岁手缩在睡袋,想拍蚊子,动弹不了,反而惊了睡意,她翻身想躲,到一半又停下来,侧着身盯着一旁的咚咚,眺过去,发现映年不见了。
眯了一会儿,映年还没回来。
她往后翻身,坐了起来,听见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打开帐篷,昭岁看见映年正在玩打火石。
火花在黑夜里很亮。还是没亮。
“不睡觉?”昭岁问。
映年握着枯叶的手抖了一下,转头问看:“想上厕所。”
“玩火尿炕。”昭岁没拆穿。她爬了出来,重新把帐篷拉上,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映年也笑了,把打火石重新丢给昭岁。
昭岁拿起来,摸着还有点余温,不知道映年试了多久。她捡了枯叶在点,这次一下就亮了。
“这玩意是有什么技巧吗?”映年问。
“心诚则灵。”昭岁说。
玄学。映年对这种解释无所适从。
这边没什么枯枝了,两人就在周围剪了几根,重新搭起来小火堆。
“妈妈知道你想去军校了。”
“嗯。”告诉黄柠檬后,昭岁就不认为能够瞒住。
“我看了鹊师大这边的一些工科,你上不是问题的。”映年说。
昭岁盯着火光:“不是军校,也会是北方。”
映年说:“按性价比来讲,这分不合算。”
昭岁突然有点生气了:“不是,我都说了我的需求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
“我是觉得……”
“是不是我的感受不重要?”昭岁打断映年的话,她想发狠了说,又怕声音惊醒了咚咚,痛苦又恼怒地问,“是不是觉得我去北方这事,就是过家家玩,和妈妈耍点小性子,然后哄两句,就能够点头答应说留下来?”
映年没说话了。
昭岁发现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下来了,分明不是她的错,可生理总是那么不争气:“就像小珞她哥一样,似乎就是说着玩玩,实际没有什么用,走不出这方圆百里?”
“怎么可能那你和他比?”
昭岁盯着火光,这反驳的腔调中,眼泪已经不自觉的下来了。
她说:“我知道,你们就觉得我是在闹别扭。”
映年默了片刻,道:“绝没有把你当成小珞她哥……妈妈是希望你别走太远,她记挂你。”
火光烫得黑夜热烘烘的,昭岁的脸涨得不行,心头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她是憋着,又大口大口地喘气,太闷了,窒息感太重。
“你为什么学地理?”昭岁正色问。
“我觉得地理很有趣。”映年说。
“不是,”昭岁这一笑带着轻蔑,似乎抓到了映年的把柄,“因为五角星老师吧,她很器重你,毕业多少年,还念着你呢。”
在母爱缺席的成长期,五角星对于映年来说,扮演着亦师亦母的角色。许多时刻,映年的青春期苦闷,是传达给了五角星。在某个时刻,映年名列前茅的成绩,是为了获得五角星的持续关注。可能微不足道,可能举足轻重。
那通电话,反而让映年觉得五角星足够正值,她的喜爱满满当当。
映年去看昭岁,反驳的话没说出口。
沉默中,零星的火光再度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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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岁窝在睡袋里,整个脑袋都埋进去了,在翻相册照片。
照片里,火车轨道在建,一队女工挥铲推车,正在劳作,脑袋上扣着防风帽,讲话时笑意盈盈。
那是年轻时候的齐美裳。
昭岁的印象中,齐美裳很少谈那段时光,连昭岁知道,都是亲戚提醒。哪怕是一起陪着参与旧友聚会,昭岁认识年轻的齐美裳,都是从她人照片中的。她问齐美裳当时她没底片保存吗?齐美裳说回来路上遇到抢劫,都丢了。
去年大姥姥进养老院,齐美裳忙着刘海洋的事情抽不开身,搬家的任务落到了昭岁的身上。她去收拾时,在大姥姥的旧书柜里找到“都丢了”的照片。
大姥姥是旧疾复发,摔倒了,惊吓多余疾病本身,出院后行动不便。齐美裳帮着物色了几天护工,本来定下来了,晚上齐美裳接了个齐美棠的电话,第二天就带着大姥姥去参观养老院了。
这些细节,昭岁清楚,大姥姥未必知道。
昭岁帮着收拾时,大姥姥抱着枕头抹泪,要说是“偷偷”,不必要当着昭岁的面儿,要说“无理取闹”,又安安静静。昭岁见过了齐美裳玩这样的“把戏”,再见到大姥姥如此,觉得好笑。她佯装没看见,电话故意开着免提,和那头的护工沟通要带些什么,要主意些什么,再随口一提问平时能出来吗?那头的答案否认时,昭岁明显感觉到大姥姥的啜泣断了一声。
这份玩乐更像是一场对垒,有反叛的复仇意识把昭岁往邪恶的导向拽,她便顺势去了,等到挂断电话看大姥姥哭得伤心,她又感觉为自己的柔情感到大难临头。
——是要“复仇”什么呢?大姥姥不选自己吗?可是大姥姥带到映年七岁大,不谈别的,这七年的感情,总归不是能抹去的,她又何必去争呢?
况且还是去争这一份假设。
接到齐美裳任务,帮着大姥姥收拾房间的可是齐昭岁,不是齐映年。
接下来的话,昭岁为这份想法而烦躁。
大姥姥说:“美裳还是怨我,怨我叫她回来。”
昭岁问:“养老院又不是什么坏事,吃住都方便。”
大姥姥说:“你以后会送美裳去养老院吗?”
昭岁说:“如果她想去的话。”
大姥姥说:“可是我不想去。”
昭岁忍耐着:“是五姨让你去养老院的。”
大姥姥说突然噤声,没再说话了,小声小气地吸着鼻涕。
昭岁翻着那一叠照片,全是齐美裳的照片,有合照,更多是单人的照片。大姥姥保存得很好,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缺损的情况很少。那会儿齐美裳二十多岁,头发还是齐耳,带着帽子露出耳朵,笑的时候能嘴裂开,虎牙尖尖的,活力十足。
如果齐美裳当年狠心一点,或许是不是不一样?昭岁幻想。毕竟旧友们回忆起峥嵘岁月,都历历在目,齐美裳不愿意提,总归是带着遗憾吧。
在这之前,昭岁眼中的齐美裳活得不够精彩,攀山越海完全不搭边,她成了一个很古板的人。
齐美裳近乎严苛的要求三餐的标准,要荤素搭配的同时兼顾各种量的维生素摄取。爱吃零食的年纪,昭岁只要撕开辣条包装,就能被鼻子嗅到香精的气味,房门立刻就会敲响。客厅一定要大,这样才能满足电视到沙发之间的距离,观看时不能躺着趴着,要坐着坐直。仪容仪表的整理,比校规严格,昭岁剪了个斜刘海,第二日就被重新修上了眉毛以上。
种种……
齐美裳不会把辣条立马扔进垃圾桶,转而是惩罚昭岁去刷马桶。看电视时的监督严格,昭岁在班里是少数没有近视的学生。至于外貌上的管束,高考毕业后昭岁涂着鲜艳的指甲油,她也没有让昭岁立马卸掉,不然剁掉脚趾。
但当事人昭岁并不觉得是好事,哪怕是带着齐美裳的“宽恕”。倘若真的严于律己,齐美裳的牙疼到底怎么来的。
旧友聚会时,聊起旧事旧人,问起齐美裳密友的近况,说起风光无限,又有叹起说谁谁早逝。昭岁或多或少听到她们的感叹中,也有齐美裳。
“如果不是大姥姥病了……”
昭岁暗地里算过时间,那时候齐美棠在念大学。她不信大姥姥没和齐美棠哀求过,远在异乡的两个女儿,最后只有齐美裳回来了。
昭岁的同情带着连锁反应。她同情齐美裳,又想摆脱齐美裳。
凭什么呢?事事亲为的都是齐美裳,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口头上讲出一句齐美棠,却能让大姥姥哑炮。
那妈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身边呢?
那妈妈,你的照片是真实的,你的旧友是真实的,你的经历是真实的,为什么你连叹声回忆都没有呢?
她想起李亚肯定李立沐时,坚毅的神情,又认为自己太苛刻了。
齐美裳也同样很优秀的。
这些照片被昭岁带了回来,为确保存档,还去打印店扫描了一份电子相册,实体专门购置了一个相册安放。
手机相册就存着这些照片。
昭岁翻着,呼吸起了一层水雾。她擦干净,切到齐美裳的聊天框,两人的对话停在前天。
齐美裳问她吃酥鱼没。
她清楚齐美裳想问不是这个,或者说这类油炸菜式基本不会是齐美裳的选择,就连小时候爱吃的甜皮鸭,都是复婚之后才有机会端上餐桌的。
那是昭岁向黄柠檬透露“军校”的第二天,怕是齐美裳听到了风声。昭岁倒是不怪黄柠檬,不是黄柠檬转达,昭岁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把晚饭照片发给了齐美裳。
齐美裳:在外面少喝点酒。
一句话让昭岁的分享欲熄灭了。
昭岁:那不含酒精的。
齐美裳:哦,好吧。
过了几分钟。
齐美裳:那也少喝。
她熄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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