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送出去了,说要来吃席的没几个人,苗光红是看着受不了准备三天的舞台没人看,也烦这事没人来庆祝,那便打算挨家挨户送糖当作贺喜。
方式就是打钹,带上她这么多年教学的朋友们。
苗光红牵头,站在船头的最前面,后面一排一排座位上站着中年妇女。
她们手拿着锅盖,富有节奏地敲着旋律。
钹声在古镇中响起,苗光烁的婚姻在这份震耳欲聋中再度开启了——这刺耳又突兀——是不是足够刺耳,才能整治那些视而不见。
或用是嘹亮,而非刺耳。
是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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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指向六点钟。
映年翻身想继续睡,把枕头放在脑袋上,还是有声响,她气得坐起来。
“不是,这边结婚这么早吗?”
昭岁眯着眼在刷手机,确定时间:“再睡会儿,民宿七点才有早餐。”
映年又蒙在被子里继续睡。
咚咚已经醒了,在刷牙,靠着窗户。
“睡什么,起来去看看啊。”咚咚说。
“看什么?”昭岁问。
咚咚递了个眼神,去看河边行驶过来的船。昭岁爬起来,见到了船头拿着大钹的苗光红。
收拾完毕,出门前,昭岁又对着床上的鼓包问:“去不去,姐?”
“不去!”映年说,“我要保证每天睡够八小时。”
昭岁跺跺脚,没再喊了。
前台见了有人下楼,很快迎上了,担心投诉:“我们多送一份午饭,能不能给我好评,这种情况很少的。”
昭岁本想说无妨,咚咚却叉腰道:“不行,太吵了,哪有六点就这么闹的。”
前台还是在道歉。
咚咚又说:“那我有个要求。”
前台:“?”
昭岁偏头去看举着相机的咚咚,再看手里的两个锅盖。
“怎么不是你来?”昭岁问。
“我要摄像啊。”咚咚说。
“这不是扰民吗?”昭岁说。
“那你敢不敢做缺德的事?”咚咚问。
“有什么不敢的?”昭岁说着,敲起了锅盖,时而快时而慢,又转圈敲,互相敲。
两人一路跑一路敲,没有章法,追上了那艘船。
“哟哟哟!哟哟哟!”咚咚跳着,想掠过围栏的灌木遮挡,和前面的苗光红打招呼,学着野人乱叫。
昭岁被带动起来,也乱叫着跳,高举着锅盖。
苗光红注意到了。
她指挥着停,停手示意二人跟上。钹声又起,敲得竟然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两人跟着,稍稍能踩着点。
人的速度比船的速度快,昭岁看见前面有个矮桥,她带着咚咚跑上去。
“她们来的时候,我们跳下去。”昭岁说。
“……不要。”
“给自己一个机会。”
“……”
“总要过去的,过几天还要做轮渡呢。”昭岁把锅盖用一手握着,去拉咚咚,被她撒开,又强硬地握住,“不然为什么一定要来找五姨。”
谈到了齐美玉,咚咚不再挣扎。
她说:“你先跳。”
昭岁点头。
船渐渐靠近桥,不等昭岁打招呼说明,苗光红举着钹拥抱,大吼:“下来。”
“马上来!”
昭岁推着咚咚爬上石桥栏杆,又自己坐了上去。苗光红后撤,留了一片位置给她们。
这桥不高,船只上的人都是坐着才行。船缓缓行过桥底。
跳下去,只要轻轻盈盈一步。
昭岁屁股往前挪,手放开,脚就落下去。
踩在了船上。
她转头招呼咚咚:“下来。”
咚咚没动。
“快下来。”昭岁吼。
咚咚蹬着脚,还是没跨出那步。
重启的钹声中,船渐渐行远。
_
钹声过了。
映年却睡不着了。
眯了一会儿,她还是起来。
坐在餐厅吃馒头牛奶的时候,映年瞧见小珞开着三轮车过来。
小珞打开座位后的挡板,把推车拿下来,抱着饮料箱一箱一箱的卸货。
从体型来看,小珞和苗光红不相上下,她个子还稍稍高一些,脸圆圆的稚气未脱,不如苗光红那股狠劲。
映年估摸着她的年纪,估计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她分神看到玻璃里自己的倒影。哎,她也是圆脸,做事风格还不一定有小珞的成熟。别人也这样看她吗?
她还没有小珞强壮呢。
映年本想把剩余的那个馒头打包,这会儿,拿起来又开始吃。就是嘴皮不好受。
不知道小珞有没有读大学。
没有吧,读了大学在这里送货吗?
还是说这就小珞的家业?不会,如果这样,小珞她哥何必去开黑车呢……
又走到自我了断的地步。小珞怕是不知道,不然哪会这样。
那要说吗?她们也只是揣测。
小珞还在卸货,已经卸了一半,她一脚跨上去,站在车上面,开始卸里面的饮料箱。
她推车进来,绕到门口的自动售卖机在补货。
“不去婚礼吗?”映年问。
“所以提前上岗了啊,不耽误。”小珞说。
“你真要去?”映年不信,哪怕真是祝福,也不一定会现身。
“当然。”小珞说。
“那捎我一段吧,我也过去。”映年说。
“……”
小珞看她,笑了,映年见她笑,也笑了。二人明了了。
“你也有妹妹啊。”小珞说。
“哦,所以你也体谅苗光红。”映年说。
小珞又笑了,映年也在笑。
映年还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是你哥的错处呢?”
小珞说:“光烁姐说过,他没出轨的,就是感情不和。”
映年说:“不是出轨的事情。”
小珞解锁打开了自动售卖机,立马跳出来一瓶汽水,她捡起来,感觉瓶子里鼓鼓涨涨的。
她重新把饮料擦干净,放进了售货机里,不觉得外来客会了解什么:“那是什么?”
映年看着售货机里的一排排汽水,她问:“这么高掉下来,汽水打开会冲出来吗?”
“小心一点就不会。”小珞说,“或者放一会儿。”
“如果很渴呢?”
“那就别买汽水,有电解制水这些。”
“很渴的时候,又想喝汽水呢?”
“那就渴着。”小珞把水码上去,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映年突然感觉如果咚咚或者昭岁在就好了。
不会像她这样说话的。
她只能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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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岁站在苗光红身边。
“她怎么不跳?”苗光红的声音中气十足,哪怕在钹声中,依旧具有十足的穿透力。
“我等会教训她。”昭岁说。
苗光红笑着,把手里的大钹递出去,问她:“要不要试试这个?”
铁锅锅盖不过也就杯水的重量,大钹拿在手里,昭岁往下掉了一寸,才稳稳拿住,双击敲起来,那声音震颤,手腕也受不了了。
她咬着牙,配合着敲了两下。
“你姐学音乐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会?”
从音乐公司的说法,到现在学音乐了,昭岁对着转换都不奇怪了。
她想否认映年学音乐这件事,又想,实际真有学音乐的,不过是沈以歌。
但她很难说出口。
于是反问:“我看你和新娘性格也不像啊。”
苗光红则道:“本来也不一样,我就是我姐捡回来的。”
这话说得太轻巧,让昭岁一时之间愣住。
她呐呐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呢?”苗光红很坦然,“你姐呢?她没来。”
昭岁说:“她有工作。”
苗光红话里有点问责的意思,可度把握得刚刚好,能看出来是开玩笑:“旅游还工作呢?上午不来,中午是没她饭吃哦。”
咚咚跟着船在走,却没有拍摄的想法了。
心头恹恹,无精打采。
船很快就靠岸了。
昭岁本还在生气,见咚咚这模样,又接纳重新加入队伍。
一行人在巷道里行进。
走到一家门口,苗光红停下来,去敲门。两个大钹扣在门上,手举得高,发出“哐哐”响声。
“这是小珞她哥的朋友。”一旁的人说。
没人开门。
苗光红吼一声,阿姨们打钹更响了。
过了半晌,门终于打开,喜糖掷了进去。男人刚要发作,他愣一下,想去抓苗光红,可又不若苗光红强大,被眼神震慑住了。
他咽咽口水,还是开口正欲骂出声,钹声又起,淹没在其中。
苗光红心情极好,继续向前出发。走的这条道,基本是未开发的路段,游客很少,只是越走越靠近开发区。
不过声音没有就此停止。
“这是茶馆闹事的人。”
“这个人之前偷锅盖来着。”
……
昭岁说:“真想这么潇洒的活一次,不顾别人。”
苗光红反驳:“活一次可不够,要活一辈子。”
咚咚和昭岁对视一眼,对那份猜测多了一分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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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还有散落的喜糖,苗光红已经来过了,估摸着敲门没见人,就往院子里散。
早点上班,是想躲着苗光红。
她想用扫把去扫走那些喜糖,拿着都走出去了,还是觉得扫把太埋汰了,于是蹲着捡起来放进盆子。
开着水龙头冲干净,把水倒掉,晒在了太阳底下。
空气湿闷,燠热没散,小珞就坐在矮凳上冲头发。水果味的洗发露很浓郁,她盯着消失的泡沫,把地上的蚂蚁淹住了,蚁类在挣扎。盯了一会儿,顺着耳根流下了,把惹到了眼睛。她闭上不再看了。
洗完头,小珞坐了一会儿,擦干眼睛去看刚才晒着的喜糖。起身想进屋,又折回来,拿了一颗拨开,放在了水龙头下面的地上。
苗光烁的婚礼,小珞的确没想要参加。请柬还放在客厅的桌上,糖盒动也没动。
这是苗光烁亲自跑来送的,交到她手里,让她来吃席。小珞觉得荒谬。
她颠了颠,还是打开这个糖盒。
里面糖一样,放烟的格子里全是折叠成方块的纸。她隐隐感应,打开来,这纸水印是她哥从前的公司,字迹也是她哥。
深浅不一,笔墨有变,字形也时大时小。
好多张,落款都是她哥名字,而顶上无一例外的都是两个字: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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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准备得充分与否,排演过的戏就要上。
苗光红的位置挪到了台上后方,阿姨们做好造型在表演,这一出戏,没比昨天精进多少。
可很鲜活,竟和空气中那股铁腥味相得益彰。
咚咚在录像,昭岁鼓掌配合着节奏。
节目表演结束,苗光红担任起婚礼主持,开始祝福苗光烁,整个流程很快,就是新娘新娘的交换过程。
余下还有时间,竟然支起了麻将桌在玩。
映年来的时候,七八张桌子都坐满了。
昭岁实力不济,把盒子里的喜糖输光了,苗光烁也不行。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咚咚,她的盒子满了,最多的还是苗光红,都溢出来了,边吃边玩。
“姐,你来帮我。”昭岁找到救兵,学霸最会记牌了。
学霸映年说:“我不会。”
咚咚拉着就要拉着她坐下:“你怎么不会?你还在看教学呢,来实战两把。”
菜鸟映年坐下了。
一把之后,映年扣了两颗糖。
昭岁看着:“没事,再接再厉。”
三把之后,映年扣了十五颗糖。
昭岁鼓励:“手气不好,红姐太厉害。”
七把之后,映年扣了四十颗糖。
昭岁无语:“你起开,让我自己来打。”
映年真让位了,她窘迫得不行,有种熬夜补习结果考了零光蛋的感受。
她被麻将羞辱了。
听到苗光红是靠麻将盘下店铺的,放在从前,映年只觉得不可思议,真成了手下败将,才发现自己见识浅薄。
映年坐在苗光红身后看牌,感觉她的牌技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又去看咚咚的牌,咚咚纯粹是运气好啊,起手就能有三张一样的。
她看来看去,发现:自己水平不行,还在怪外部情况。
这很不好!
“是察言观色吗?”映年问技巧。
“不是,”苗光红说,“是和菜鸟打。”
映年:“……”
咚咚技术相当不错,她说:“见好就收也行,不要贪。”
“贪点也没事,心里求求麻神附体。”苗光红不着调,“手感好的时候就多玩几把,差的时候就别碰。”
“没多难,多玩玩,就会了。”苗光烁讲。
映年听了一圈,觉得玄乎其神。也是,不是这样,她学的高招不可能用不上。
麻将的时间过得快,很快到中午开席的时候了。
苗光烁帮着传菜,她一眼表,再环顾四周,把盘子放下,去问前台登记的阿姨:“小珞来没?”
“没有。”
苗光红凑过来问:“怎么了?”
苗光烁摇头,说:“菜要浪费了。”
“浪费什么,我等会儿去门口拉人免费进来吃。”苗光红说。
苗光烁也笑笑,没说话。
她穿一身旗袍,活动不太方便,上楼换了身裤装,走下楼时,发现苗光红她们站在院子里。
还以为是揽客呢,走到外头,顺着她们的方向望向天。
是昨天那只火红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风膨胀却很稳,尾部还是那句“恭喜苗光烁新婚”。
苗光烁勾起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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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风古镇离开,转了两趟车,三人夜宿在服务区的停车场,在司机之家洗了个澡,就在服务点室内搭起了帐篷。
“你告诉的小珞?”昭岁把帐篷袋子扯下来,在整理配件。
“没有,”映年打开了帐篷的说明书在研究,“这怎么说?我开不了口。”
“如果是我,我是想要真相的。”咚咚踩在滑板上玩,她害怕,只能扶着栏杆玩,“你这滑板带着,都没机会好好玩。”
“是,前面还湿了一点,还有点重。”映年看着,“小珞应该是自己知道了。”
“到寺庙,让妈妈回去的时候带回去呗。”昭岁说,“也有可能就是祝福,不知情啊,放风筝又高调又委婉。”
映年说:“没机会玩啊,公路怕又有车,小路又不平,我玩的时候,又没法等你们。”
出发前,她还有再启动经营自媒体的念头,想着也许能有份收入,就带上了滑板。没什么用,还很重,反而成包袱。学生时代许多人放假时爱带作业回家,实际连书包都不打开,原封不动的带回学校赶。映年从前对此嗤之以鼻,现在自主加入这行列。
“不,真知道,发喜糖的时候就不会不开门。”咚咚斩钉截铁,“我更好奇为什么苗光烁要隐瞒。”
昭岁给出一种解答:“之前可能是为了小孩吧。”
当时戳穿了齐美裳的恋爱,对方暴露。昭岁本不明所以,她对齐美裳恋爱并无太大的抵触,为何齐美裳这么愤怒。现在想来,也许更多是心虚吧——或者说是羞耻感。
都是单身又何来羞耻感呢?
齐美裳把单身的身份放在了母职之下,又开始用母亲的身份虚张声势。
可其实这并不冲突。
昭岁不想她这样。
又不免去想,是不是她的什么行径,让齐美裳这样了。也许好好敞明沟通就好了。
可惜十年,似乎在原地踏步,还有后退的趋向。
咚咚没稳住重心,从滑板上摔了下来,好在她那边正好是睡袋,摔得不重。
昭岁过去扶她起来。
咚咚撑着身子说:“也可能是她早先时候不知情,后头才晓得的,会这么快就结婚。”
“不管有没有,苗光烁都挺有厉害的。”映年说。
“厉害的是苗光红吧。”咚咚道,“我是觉得怎么也不该走到自尽的那一步。”
映年也没再和咚咚争。
铝杆撑开穿孔,映年让两人来帮忙撑开,三人合力搭起帐篷。咚咚和映年合作密切,基本没昭岁什么事儿。
她干脆坐在滑板上看二人搭帐篷。
如果早上和咚咚一块去的是映年,她做法强硬,可能咚咚就跳下桥了。嗯……也不一定,咚咚有时候真能制住映年。
三人间,似乎咚咚和谁都可以亲近起来,咚咚就是有这个本事。那她和咚咚一起玩的时候,映年在一旁会怎么想?绝对不会像她一样吧。
相反,左右逢源的昭岁,面对齐美裳总爱说些刻薄话,对着映年又无所适从。
哪有姐妹的感觉。
想到这,昭岁突然“呃”一声。
咚咚没回头:“咋啦?”
昭岁盯着咚咚,又转向映年,说:“小珞绝对知道了。”
咚咚说:“为什么?”
昭岁补充:“还是苗光烁告诉她的,告诉她一个人。”
映年这次也疑惑:“说说。”
先前映年没点破,实际是明了苗光烁的事业。具有悲**彩的家庭,远比讳莫如深的了断更惹得同情,再挑起让人觉得割裂的“背叛”,遭得口诛笔伐后,又出现真实的情况,事态又反转了。
只是……映年觉得,既要说明白没必要就只告诉小珞,传播力一般,并且后续的节点要好好选。虽是真相,小珞未必会与她为伍。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刻。
“其实苗光烁牌技更好的,很擅长喂牌。”昭岁没正面回答,又说。
咚咚觉得她在挽尊:“是是,你的牌技也好。”
映年听着,笑笑没说话。
昭岁想到了齐美裳的三段婚姻。可能是她也是局中人,反而想不清楚。
可在这上,咚咚和映年或许不会明白的。
就如小珞在说的:“你也有妹妹啊。”
——那是苗光烁的姐妹。
不是小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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