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店的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哪怕烈阳,花依旧开得繁盛。
老板蹲在花盆边在施肥,见映年进来,说是到了打烊时间,让明天再来。映年看一眼时间,的确是,她跨步要走,又被叫住。
“不买了?”
“明天来。”
“等我浇完这波就来,给你抓货。”
映年便站在一旁看她浇水。
这片土肥,用的泥炭土又加了些赤玉土和珍珠岩,显然是用心照料,连杂草刮得无影无踪。
一片黄花已经开了,郁郁葱葱,到了人的腰部。
映年闻着这水,有股驱虫药的味:“先收了再驱虫呗。”
“这以前的罐子,味没散尽,里面就肥水了。”
“你用的中药渣沤肥?”
“这话就是红姐家的鱼埋着,才能长这么肥。”
映年想起茶馆戏台边,硕大的装满气球的鱼缸,她说:“太奢侈了吧。”
“死了再用,不算奢侈。”老板说,“肥元把他爸留下的保养品扔里头,全喂死了。”
观赏鱼,撑死的真不在少数。
撑死一整个缸的,还真不多。
“那怎么不在养了?”映年问,“翻缸吗?”
“不知道,光烁让红姐别养了。”老板收了浇水的壶,起身来,直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红姐还想去民宿找你,请你来看看排练呢。”
老板这样说,映年才意识到,这人就是戏台上表演的人。
“我真不会。”
“明天多就走,要不要来吃席?”
“不好吧……”
老板带着映年走进中药店,里面很大,还是中式的装潢,中药柜搭起来,一格一格沾满柜台三边的墙。不止苦药的气味,下午闻到的腥味更重了,她确定不是老板说的死鱼,环顾四方,没发现什么情况。
这气味从何而来呢?
她听到有节奏的“叮当”声响起来。不是钹,这声音更有穿透力。
“红姐在后院里发泄呢。”老板解答了映年的疑惑。
“发泄什么?”
“打铁啊。”
映年想到苗光红的身形,这一切都很合理。可是这事在晚上,是不是不太合理?
“你也觉得光烁不该再婚?”老板问。
“不是,”映年对这很无奈,“谁会想随机邀请陌生人。”
“明天店里坐不满人,来点人总归是不错的。”
想起苗光烁在船上的模样,映年稍稍松动了:“我不确定明天会不会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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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零件四散摆放着,地上的锈黑扫不干净,但凡真踩上,鞋底就得脏。
任凭这苗光红打铁,来阻拦的少有。
苗光烁的脸被火的温度烧得红彤彤的,她拿着钳子,在帮着苗光红控制铁块。
“叮叮当当”间,没人说话。
苗光红抡着锤子,越砸越重,声音越发响亮。
慢慢锤成了扁平的铁片。
新换上铁块,再来锤。
苗光红把锤子递给了苗光烁:“你来。”
苗光烁力气显然不如苗光红,定制的铁锤,挥起来费力。
“为什么不说?”苗光红问。
苗光烁不回答。
“为什么连我都不说?”苗光红又问。
苗光烁还是没说话,只费力挥锤,可力气消磨殆尽。苗光红还是心软了,接下了锤子。
“去休息吧。”
“小红。”苗光烁正色看她,“明天早上……”
月明星稀的晚上,虫鸣炸裂,植株挠人,热风吹过一阵粘腻,有很重的铁腥味。
苗光红撑着腰站直,眼眶泛红,盯着她。
苗光烁的话突然卡住了,她转口道:“那别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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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碑反转代价挺大的。”映年嘴角的肿胀还没消,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歪了点,又调试着拍了几张,保留最清晰的下来,“我看小孩挺大了,女方一直在带,不辛苦吗?”
“也不能完全说不管吧,他还是在补贴家用。”昭岁撑着手机在看新出的动漫,声音开的公放,虽不大,但主角的吼声响亮,在吼:“他就是没想活!”
“拿命换的,挺不值的。”咚咚说,“我情愿活着。”
昭岁看咚咚一眼。咚咚踢踢昭岁,让她先去洗澡。她搁下手机,去拿背包里的衣服。
浴室水声传来,咚咚就说了记账的事情,又在后面补充了一通昭岁的“顶功”论调。
“没事,一起算方便。”映年说。
“真不用,不然我俩都不敢吃了。”咚咚笑起来,“要不我俩就和你一块吃素。”
映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可以啊,素食也不错的。”
“……”咚咚可没想受口腹之罪,“还是分开吧。”
见她坚持,映年也没再反调。
两人一时之间没话聊。
聊点什么吧?咚咚在想话题,问映年船上风景怎么样?映年回答不错。咚咚又问嘴皮还痛不痛?映年回答习惯了。咚咚再问麻将学的怎么样了?映年说刚看完两个课时。
聊着聊着,映年也意识到了。
她说:“我很无聊吧?”
咚咚:“是我没暖起来。”
这次由映年挑起话题:“三姥姥想养老院?”
“是,挺好。”咚咚搓搓手,“她说话是难听,就那天在你家吃饭的时候。”
乔迁宴上的话,早被大姥姥怼了回去,映年不会计较这些。
“昭岁有给你说想报什么学校吗?”
“没。”
“是没说还是你不想说?”
“如果我不想说,你会刨根问底吗?”
“不会。”映年说,“因为我当时也不想让我妈知道音乐公司的事情。”
咚咚反问:“是吗?”
映年说:“是。”
咚咚没接话。
映年又问:“那你知道昭岁报什么学校吗?”
咚咚:“……”
映年:“你大姨很担心。”
咚咚:“我真不知道。”
两人再次沉默了。
映年处理完嘴皮,坐到椅凳上来,继续收拾上午没搞完的行李。
“我还不如他呢。”映年说。
“怎么这么说,”咚咚凑到映年身边,鼓励道,“现在又不是一辈子。”
“桂花糕都比我混得好。”
“他能多好?都是暂时的。”咚咚感觉这话实在苍白无力,于是干脆玩笑道,“活着就是希望,指不定嘎巴一下,比你好的死你前头,你就比过了。”
映年还是说:“那也耀眼过。”
“……”咚咚被映年的功利心制服,她玩笑似的又说,“之前大姨离婚,没看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摔死了呢。”
“我妈没说离婚?”
“是,后头我才晓得。”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交谈间,两人意见不统一,气氛还是松快了不少。
昭岁出来,轮到咚咚去洗澡。
她靠着床边在擦头,看映年整理行李。
映年摸到了个卡片,掏出来,才发现是个二维码牌。
这是昨天在山路上捡到的。
她随手想扔进垃圾桶,昭岁在半空中接住,她扫一眼,名字是夏名山车神。
“你还是坐的黑车?”昭岁有点生气。
“不是。”映年无语。
“那这怎么来的?”昭岁问。
“捡到的。”
“我要看你的消费记录。”
“真不是。”
映年否认着,还是把手机账单打开,递给了她。昭岁是翻了一圈,是没找到,她也发现祁孝逑没转钱给映年。
递回去的时候,她还是说:“爸爸昨天给我转了五千。”这数是如实报的。
映年看她,笑了,说:“你不怕我删账单记录,却主动说转账的事情。”
“你不太会说谎。”昭岁说,“不然你不会去考那场六级的。”
映年沉默了。这才是昭岁要找她看订单的意图。
她说:“转给你,你就收着。”
昭岁问:“他没给你转吗?”
映年说:“我真要说了,你又不开心了。”
昭岁不问了。她有了猜测。
她就说……考试完之后,祁孝逑就转过她一大笔钱,说庆祝她毕业。
转账卡是外头有个碎掉的壳,她不自在抠着。
映年说:“妈妈知道的。”
妈妈知道……
昭岁更奇怪了,可要是不知道,又不对劲,哪哪都不太合适。她问:“……沈阿姨为什么给我钱?”
“不只烟姨,也有以歌的份,她本来想给你买模型的,没抢到。”映年说着,重新打开手机,问她,“祝你成为大人了,要不要当面谢谢她们?”
“会不会打扰她?”
“可能刚起床。”映年说,“可以打过去试试。”
昭岁屏着一口气。她的指甲长长了些,出门后没修过,美甲已经被原甲的部分顶上去了,把壳子“咔哒”抠下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归还回去,还是接受,这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去年刘海洋住院期间,沈烟陪着齐美裳往前忙后跑过,对她也有过问。齐美裳收拾账单的时候,就在叹,是欠沈烟太多了。这和从前谈起沈烟时,齐美裳的歆慕表情稍有出入,隐瞒着的自卑终于浮出了水面。
齐美裳就很难是这样潇洒。当她听说沈烟宣布出国读书时,不可置信,躺在沙发上问昭岁是不是她听错了。
咚咚洗完澡出来,坐在床上擦头,去带眼镜。昭岁站起来了,手里东西扔到垃圾桶里,没扔进去,反是散开,两片纸从塑料壳里倒出来。她想去捡起来,先一步被咚咚拿了起来。
“这都扔不准。”咚咚正想重新扔进去,发现不对,她举起来,放在面前,还真是,“这照片,不那小孩吗?”
塑料壳里夹了两张卡,这是里面那张。
映年和昭岁对视一眼,昭岁拿出手机去扫码。
界面上,头像换成了黑色,付款给个人下方能看到姓名的尾字。
(**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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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各方面不如苗光烁,可胜在努力,本科接着读了硕。读硕那三年是关系最好的两年,哪怕是异地,他总能说些话逗苗光烁开心。
当时苗光烁觉得是新婚,后来才想,那两年是她在养家。
她在养他。
硕士毕业后,他签了大公司,到了开发岗。他意气风发,拿着项目,闯到风口真挣了钱。
肥元就在那时候出生了。
可渐渐,他的眼界就不够用了,脾气却越来越大,好像滔滔江水说不清他的心酸,到苗光烁安慰的话,偶尔会说:“回来吧。”
他愤怒:“你不懂。”
那时候,夫妻之间的交流结尾只能用“你不懂”了。
好在他的薪水丰厚,每月准时转到苗光烁的卡上,苗光烁尚能忍受。
育儿观念又发生了分歧。他想让苗光烁放弃工作去大城市,好给肥元一个好的起点。
连买房的步骤都没落实,就要她离职。对未来猖狂到别人必须让步。
苗光烁果断拒绝。
挂断电话,苗光烁看着苗光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看她。苗光红看她,沉默着起身回屋了,里头传来“叮当”声响。
苗光烁那一瞬间突然在想: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胆量来指导自己。婚姻真是一种虚荣的错觉,和她结婚,居然以为能比得过她了。
——她竟然无知无觉。
婚姻存续的主要原因是钱。
他的抱怨更多了,总说这疼那疼,好像就等着苗光烁递给一个台阶说:“回来吧。”
回来能干什么呢?苗光烁从前真替他想过,可临到这会儿,她清楚镇上的薪资不会比他在外面多了。
何况,回来还要天天见面。
苗光烁成了他从前想要的“懂他”的妻子,说着鼓励的话。他憋着,闷闷挂了电话。
可后来,就连汇款也少了。
苗光烁觉得该离婚了,便去聊了。他几次三番推脱,苗光烁去打听他公司的情况,才发现查无此人。
他瞒不下去,说是开出租车了。苗光烁去翻他的税务情况,还是不对。他终于说了:“在帮忙做软件开发,那边拖钱呢。”
要不是苗光红去山头那边打钹,碰见了,苗光烁差点信以为真。
他回来倒不是真因为苗光红。
车翻了。
离婚能进行了。
恰好碰上了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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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柠檬的电话来时,昭岁刚躺上床。她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想着电话不会太短,昭岁不得不爬起来,往外面去。
“我其实知道结果的,分开是迟早的事情。”黄柠檬一抽一抽的,“但是现在我后妈就住进来了。”
黄柠檬父母离婚是高一的事情了。她轮回在父母家住,逢上节假日,父母会陪着她一块吃饭当作庆祝。
“也不是多难受吧,就是不适应。”黄柠檬说。
“看帅哥都不能缓解?”昭岁问。
“那是镇痛剂,不是药到病除。”黄柠檬说,“看帅哥只会让我又哭又笑的,很奇怪的。”
昭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笑了。
“我想来找你。”
“不打工了?”
“你应该立马答应!”
“你知道我在哪了嘛。”
“不用知道,睡醒之后,我就不想了。”
昭岁又笑了,那头的黄柠檬也跟着笑了两声,接着再“呜呜”了两声。
“你确定不去鹊师大嘛?”
“不去。”
“那你去哪?”
“……”
“连你也要抛弃我。”
“……”
又是“呜呜”几声,黄柠檬抽泣着。
昭岁知道她是开玩笑。
不过黄柠檬居然能有这么大反应,是昭岁没想到的。
“我也不想去学前教育了,不要读鹊师大,我要离开这里。”
“你想去哪?”
黄柠檬报了个地名,昭岁一时没想到那地儿有什么学校。她以为黄柠檬在开玩笑。
“为什么?”昭岁警告,“千万不要说哪个男人在那,我马上挂电话。”
“我以前打过一通求助电话,当然不是我现在这样,是很难很难的时候。”黄柠檬语气平静下来,“是个姐姐接的,她陪我聊了快一整夜,说让我过去看看,给我订机票。不过那会儿太小了,还不敢去。”
昭岁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她真没那么了解黄柠檬。一直认为,黄柠檬去参加志愿活动是凑热闹。
“我想读军校。”昭岁主动说。
“我说你老跑来跑去盖资料。”黄柠檬悟了,“你的分够吗?”
“就是不够才愁。”
“不是还要体检吗?”
“后头的事情了,来得及。”
“你问你姐了吗?她了解点。”
“她不知道。”
“嘿嘿,我悄悄报信。”
“在公交车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
电话又聊了会儿,昭岁觉得太热了,没再让黄柠檬继续打扰,挂了电话。
回房间,映年和咚咚还没睡,在玩手机。电视大开着,这是地方台的节目,正在播民生节目。
昭岁还没缓过来。她躺上床,扇了扇风,有点热。她的床在正中间。
“那还去吗,明天?”她问。
咚咚说:“去啊,免费的饭。”
昭岁又看向映年,映年点头:“你们想去就去。”
“你呢?”昭岁担心映年又要单独行动。
“我也去。”映年点头。
昭岁放心了。
过会儿,她突然说:“我不会结婚的。”
映年以为昭岁是在纠结父母的情感,在这点上自认经历过昭岁的心路历程,现在稍稍开阔:“不要太纠结妈妈她们。”
昭岁问:“那咚咚呢?”
咚咚偏头去看昭岁:“主要还是分人吧,你看苗光烁还能有勇气。对方好重要,自己清楚更重要。”
昭岁没想到咚咚还会这么说。她以为咚咚真没想法了。
咚咚对刚才的鼓励很气馁,这下来了问题:“映年姐会结婚吗?”
对映年来说,婚姻的认知更像是合作伙伴,只是:“没有计划啊,也没发现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咚咚突然拍掌笑了,她基本能猜到这风格的答案。
映年接着说:“真准备进入一段关系前,要衡量一下有没有脱身的能力。这是重要的吧。”
昭岁没说话,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不讲明白,她们都不会明白。她又不知道怎么讲。
她只能干巴巴地装作在发呆。
电视里的民生节目播到了渔业。夏季高温期直晒,鱼塘太热,会有翻塘现象,需要拉网加冰。这会儿拉网加冰了,还是出现了问题,请了记者和专家来帮忙看看。
昭岁看着,想起黄柠檬,又转头看向咚咚,二人对视一眼。
“保养品瓶子里装的,真的是药吗?”
第21章:齐美裳的副号=刘海洋生前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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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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