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里面？”
沙哑干涩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死寂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无法忽视的警惕，穿透黑暗，精准地刺向沈念藏身的角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沈念的指尖死死抠进掌心，冰冷的汗珠沿着脊背滑落。
被发现了吗？他看到了？还是仅仅感觉到异常？
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就在画架的另一侧，近在咫尺。
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能慌！沈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刑警的本能在危急关头占了上风。
硬闯出去解释不清，只会激化矛盾。必须主动掌控局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在黑暗中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立刻走出来，而是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显得平稳、清晰，甚至带上一点职业性的严肃：
“”江临先生？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沈念。”
她一边说，一边从阴影里慢慢挪出半个身子，让自己暴露在从高处气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下。
同时，她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左手则按亮了手机屏幕，让屏幕光柔和地照亮自己胸前的警官证轮廓——一个清晰可辨的身份标识。
“警察？”江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错愕和更深的困惑，那丝警惕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警察”这个身份的突兀出现而绷得更紧。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单薄。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带上了一点起伏。
“正在调查一起旧案，有些线索可能涉及这个区域，例行排查。”
沈念的语速不快，字句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感。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也最不容易刺激到对方的借口。
“刚才听到动静，怕有安全隐患，就进来查看一下。”她巧妙地把自己定位为“发现者”而非“闯入者。
手机屏幕的光线有限，但足以让沈念看清几步之外的江临。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姿态充满了戒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里……没什么安全隐患。”
江临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偷。”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例行公事，理解一下。”
沈念保持着距离，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他全身，捕捉着他细微的反应。
她注意到，在她提到“旧案”和“线索”时，江临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攥紧了。他在紧张什么？
“”你……查完了吗？”
江临似乎不想多谈，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不期而遇的对话。
他微微侧身，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态，尽管这个动作在他佝偻的姿态下显得无比虚弱。
沈念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江临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被她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童年画文件的旧木箱上。
文件袋的开口还敞着，几张泛黄的画纸边缘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冒险，但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接触已经建立，虽然脆弱，但总比在暗处摸索强。
“江先生，”沈念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试探，“在查看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旧物。”
她抬起手指，指向那个木箱的方向，“一些……画。”
江临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猛地顺着沈念手指的方向看去。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敞开的木箱，以及暴露在微弱光线下的、那些泛黄的童年画时，沈念清晰地看到，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谁让你动它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江临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的愤怒、痛苦和一种被彻底侵犯领地的惊惶，与他之前的麻木漠然判若两人！
他像疯了一样猛地扑向木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完全无视了沈念的存在，颤抖着手，近乎粗暴地将那些散落的童年画抓起来，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不容玷污的圣物，又或是急于藏起的、血淋淋的伤疤。
“不准看！谁准你看的？！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背对着沈念，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嘶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破碎，充满了失控的边缘感。
他胡乱地将那些画纸往箱子里塞，动作仓皇失措。
沈念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看到了他瞬间的崩溃，看到了那麻木外壳下汹涌的痛苦和恐惧。
那些画，是他最深的伤口，是他不愿被任何人窥见的、血淋淋的过去。
“江临！”沈念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那些画……它们很重要！”
江临塞画的动作猛地一顿。他背对着她，肩膀的颤抖却没有停止。
“它们记录了一些事情，”沈念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一些……不该被遗忘，更不该由你独自承担的事情。”
死寂。只有江临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
帽子依旧遮着他的脸，但沈念能感觉到两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帽檐的阴影，死死地钉在她脸上。
“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经历的全部痛苦，”沈念坦然迎视着那无形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但我看到了那些画。
看到了柜子里的眼睛，砸碎的瓶子，挥舞的拳头……还有那个抱着小熊的孩子。”
她刻意放缓语速，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关键词。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临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攥着画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那又怎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嘲讽，“都过去了。都是……垃圾！”他猛地扬手，似乎想将手里那些被他视为耻辱和痛苦的画纸狠狠撕碎！
“不！”
沈念几乎是本能地喝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它们不是垃圾！它们是证据！是那个孩子存在过、挣扎过、活过的证据！”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那个孩子……他需要被看见！需要被承认！而不是被锁在黑暗的记忆里，连同这些画一起被毁掉！”
“被看见？”江临的动作僵在半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嗤笑。
“被谁看见？被那个把我锁进柜子、骂我是废物的人？还是被那些相信骗子、唾弃我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痛苦和愤怒，“看见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能抹掉那些恶心的事吗？！”
他猛地将手里揉成一团的画纸狠狠砸在地上！画纸散开，那张描绘着柜子里惊恐眼睛的画面朝上摊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刺眼。
“滚出去！”他指着门口，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摇摇欲坠，声音嘶哑到破音，“我的事……不用你管！不用任何人管！”
沈念看着地上那幅刺目的画，看着眼前这个被彻底点燃痛苦、濒临崩溃边缘的青年，她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
第一次接触，能触碰到他麻木外壳下的真实情绪，已经是巨大的进展。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缓缓后退一步，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他帽檐下的阴影：“好，我走。”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但江临，记住，那个柜子里的孩子……他不该为别人的错误永远被关在里面。他值得……走出来。”
说完，她没有再看江临的反应，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而复杂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推开沉重的铁门，外面浑浊的空气涌入。
沈念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的剑拔弩张和对峙，消耗了她巨大的心神。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画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江临没有追出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刚才的激烈冲突只是一场幻觉。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风也带上了湿冷的凉意。
沈念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铁门，转身离开。
她需要时间消化刚才的一切，也需要重新思考下一步的策略。
江临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激烈，也证明那些童年创伤是他内心最深的禁忌和痛苦之源。要救他，必须先解开这个死结。
走出破败的厂区，沈念下意识地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
经过街角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时，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便利店的灯光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玻璃窗前，一个穿着深灰色卫衣的熟悉身影，正站在冷柜前。
又是江临？他刚离开画室没多久，又来这里？
沈念的脚步顿住，隐在路边的阴影里观察。
江临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从冷柜里拿出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
这个选择让沈念有些意外。他付了钱，拿着那瓶粉色的牛奶走出便利店。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低头离开，而是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抬头望向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的天空。
他拉下了卫衣的帽子，露出了整张脸。
这是沈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正脸。比她想象中更年轻，也更苍白瘦削。
五官很清秀，本该是充满朝气的年纪，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深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像两口枯井，但此刻，那枯井深处，似乎翻涌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是刚才在画室里被点燃的痛苦余烬？
还是对即将到来的什么的……恐惧？
他拧开牛奶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粉色的液体沾了一点在他苍白的唇角，形成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对比。
他望着天空，眉头紧紧锁着，像是在努力对抗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祈求。
一阵带着湿冷雨腥味的风猛地卷过，吹得他单薄的卫衣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出形销骨立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低垂的云层间炸响！仿佛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江临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他手中的牛奶瓶脱手掉落，“啪”地一声摔在水泥地上，粉色的液体四溅开来，染脏了他的裤脚和地面。
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他的瞳孔在雷声炸响的瞬间骤然收缩到极致！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那道惊雷彻底劈中了灵魂！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
沈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个反应……太剧烈了！
这不只是对普通雷声的害怕！
这更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急性发作！
而且，是极其严重的发作！
联想到那些童年画里描绘的暴力场景……
雷声？
暴雨？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浮现在沈念脑海。她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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