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巨锤砸在沈念的心上，也彻底击碎了便利店屋檐下那个单薄身影的最后防线。
江临僵立在原地，瞳孔收缩到极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摔碎的牛奶瓶和四溅的粉色液体在他脚边，像是某种无声的祭奠。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被巨大的、无形的恐惧死死攫住，仿佛灵魂已被那道惊雷劈得魂飞魄散，只剩下一个濒临破碎的空壳。
是PTSD！而且是极其严重、被特定情境（雷暴）触发的急性发作！
沈念脑中警铃大作，再也顾不得任何隐藏，像离弦之箭般从藏身的阴影里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但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江临！」她冲到近前，声音在呼啸的风雨和雷声中显得格外急促。
江临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他深陷在自己的恐惧地狱里，眼神涣散，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恐怖景象。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看着我！江临！看着我！」沈念抓住他冰冷颤抖的手臂，试图将他涣散的注意力拉回来。
触碰的瞬间，江临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他惊恐地看向沈念，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被恐惧彻底淹没的茫然。
「别碰我……走开……走开！」他嘶哑地、语无伦次地低吼着，试图挣脱沈念的手，身体却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协调发力。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液体。
更大的闪电撕裂天幕，惨白的光芒照亮了他脸上扭曲的恐惧。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炸雷！
「啊——！！！」江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他猛地抱紧头，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就要摔倒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
「小心！」沈念眼疾手快，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他下沉的身体。他的体重很轻，但此刻挣扎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放开我！黑……好黑！柜子……打不开了！妈妈……妈妈……」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破碎的词语在风雨中飘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沈念心上。
柜子！又是柜子！雷雨夜！紧闭的柜子！无法逃脱的黑暗和恐惧！
那些泛黄的童年画瞬间在沈念脑海中清晰浮现——被锁在黑暗柜子里、惊恐流泪的孩子！窗外电闪雷鸣！砸碎的玻璃瓶！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江临童年最深的创伤，就发生在这样的雷雨之夜！他被父亲锁进了那个狭小的、黑暗的储物柜！外面是父母的激烈争吵、摔砸东西的声音、以及震耳欲聋的雷声！那是一个孩子无法逃脱的、永恒的噩梦！而雷暴天气，就是触发这个地狱记忆的开关！
「没事了！江临！看着我！没事了！」沈念死死抱住他挣扎的身体，用尽力气在他耳边嘶喊，试图穿透他恐惧的屏障，「没有柜子！没有黑暗！你出来了！你现在在外面！是安全的！」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坚定而有力。
「……安全？」江临的挣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停滞，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沈念的脸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似乎看到了眼前这个紧紧抓住他、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急切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的女人。
「对！安全！你看，没有柜子！我们在外面！有光！有雨！有我！」沈念指着便利店透出的灯光，指着周围被雨水冲刷的世界，也指着自己，「我是沈念！我不会伤害你！」
轰隆！又一声惊雷！
江临的身体再次剧烈痉挛，恐惧的呜咽即将冲破喉咙。
「看着我！」沈念猛地捧住他冰冷湿透的脸颊，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她的眼神如同穿透雨幕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我说！雷声只是声音！只是声音！它伤害不了你！伤害你的不是它！你出来了！你不在那个柜子里了！那个把你关进去的人，他不在这里！他再也关不住你了！」
「……出来了？」江临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迷茫和难以置信。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沈念的话，仿佛在努力理解一个天方夜谭。「关不住……我了？」
「对！他关不住你了！永远关不住了！」沈念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看看四周！这里是街道！是便利店门口！不是那个该死的柜子！你是自由的！江临！你是自由的！」
「……自由？」这个词像一颗微弱却滚烫的火星，落进江临被恐惧冰封的心湖深处。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周围——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便利店温暖的灯光、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沈念……没有冰冷的木板，没有狭窄的空间，没有震耳欲聋的争吵和砸东西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迟来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一直强撑的、用以隔绝痛苦的麻木外壳彻底崩碎！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属于孩童般的痛哭猛地爆发出来！江临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一头栽进沈念怀里，双手死死抓住她湿透的外套，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窝，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哭声凄厉而绝望，仿佛要将积攒了二十年的痛苦、恐惧、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哭喊出来！
「好黑……好疼……妈妈……小熊……碎了……打不开了……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词语混杂在嚎啕大哭中，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沈念的心脏。
沈念僵硬了一瞬。怀里的身体冰冷而颤抖，哭声震得她耳膜发麻，温热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她的肩头。一种陌生的、酸楚的、带着巨大痛惜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这个在雷雨中崩溃痛哭的青年紧紧护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怀里。
她放弃了所有安慰的言语，只是用身体为他隔绝开一部分风雨，一只手笨拙却坚定地、一下下地拍抚着他剧烈颤抖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她的脸颊贴着他湿透冰冷的头发，无声地传递着一种简单的存在感：我在。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便利店里的灯光透过雨幕，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投下模糊的光晕。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街道，雷声在远方渐渐低徊。在这个冰冷绝望的暴雨之夜，在这个城市破败的一角，一个被童年噩梦击垮的灵魂，在一个近乎陌生人的怀抱里，找到了一个短暂的、可以宣泄所有痛苦的避风港。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剧烈的颤抖也慢慢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战栗。江临的身体软了下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沉重地靠在沈念身上，呼吸微弱而急促。
沈念试探地松开一些怀抱，低头看他。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黏在苍白的眼睑下，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脸上泪水和雨水交织，脆弱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江临？能走吗？」沈念轻声问，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一丝疲惫。
江临没有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意识似乎已经模糊。
不能让他就这样待在这里。雨水冰冷，他浑身湿透，精神状态又如此糟糕，极有可能失温或陷入更深的昏迷。
沈念咬咬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江临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然后用力将他架了起来。他的身体很轻，但完全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雨水顺着两人的头发和衣服不断往下淌。
她架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
短短的几十米距离，仿佛走了半个世纪。终于，沈念费力地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江临塞了进去。他蜷缩在后座上，像一只受伤后寻求庇护的小兽。
沈念关上车门，自己也坐进驾驶座。冰冷的座椅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迅速打开暖气，暖风呼呼地吹出来，驱散着车厢内的寒意。她回头看了一眼后座。
江临蜷缩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湿透的卫衣紧紧贴着他瘦削的身体，更显得他无比脆弱。但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一丝丝，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沈念启动车子，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片水幕。她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他。医院？不行，解释不清，而且他的精神状态可能会被过度干预。旅馆？更不合适。
她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最终做出了决定。她调转车头，朝着远离城市喧嚣的方向驶去。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车厢里只有暖风的嗡鸣和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后座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近乎梦呓般的呢喃，轻得几乎被噪音淹没：
「……小熊……冷……」
沈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紧。小熊……那个童年画里被他紧紧抱住的、唯一的柔软和依靠。
她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心底深处，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似乎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被怀中那场绝望的痛哭和此刻这声微弱的呢喃，悄然融化了一角。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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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夜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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