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那一小罐混杂着黄精甘香和野菜清气的粥,散发着诱人的热气,驱散了一隅的寒意,也暂时压下了林晚禾胃里那头咆哮的饿兽。
她先小心翼翼地将小宝半抱在怀里,用洗净的扁平小木片作勺,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将吹温的野菜黄精粥喂进孩子嘴里。或许是食物的温热和气息刺激了本能,昏睡中的小宝竟开始有了微弱的吞咽动作,虽然缓慢,却比昨夜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好了太多。
一勺,两勺……看着那苍白的小嘴微微嚅动,咽下带着生命能量的粥水,林晚禾的心像是被温水缓缓浸过,酸涩中涌起巨大的欣慰和希望。她不敢喂太多,怕虚弱的肠胃承受不住,只喂了小半罐便停下了。
剩下的,她才自己慢慢地吃了。没有盐味,黄精的微甘混合着野菜的清新,以及野葱野蒜带来的一丝辛香,在这极度的饥饿中,竟显得无比美味,每一口都温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补充着几乎耗尽的力气。
食物下肚,身体暖和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她强打精神,收拾了瓦罐,又添了柴火,确保火堆不会熄灭。然后,她抱着依旧昏睡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小宝,靠在墙壁上,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寒冷和担忧如同跗骨之蛆,时时侵扰。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庙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惊醒了。
心猛地一提!她瞬间清醒,警惕地坐直身体,将小宝护在身后,一手紧紧握住了那根充当拐杖和武器的粗树枝。是谁?沈文轩和苏玉婉还不肯放过她?还是山里的野兽,或者……更坏的流民?
脚步声在庙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一个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的中年女声响起:“里……里头有人吗?俺是山下清河村的,路过讨口水喝?”
声音听起来不算凶恶,甚至带着点乡下妇人的朴实和怯生。但林晚禾不敢放松警惕。原主的记忆里,这荒山破庙平日根本无人前来。
她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答。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似乎嘀咕了一句:“莫不是听差了?刚才好像瞧见有烟冒出来……” 脚步声又响起了,像是要离开。
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刺激到,林晚禾身后的小宝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咳嗽声!
门外的脚步声猛地顿住。
“呀!里头真有人!”那女声提高了些,带着惊讶,“还是个娃儿?这声气儿咋这么弱?”
林晚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树枝。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包着蓝色的旧头巾,脸庞圆润,皮肤黝黑,带着常年劳作的风霜痕迹,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眼神里透着好奇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善意与担忧。她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棉袄,胳膊上挎着个盖着布的篮子。
妇人一眼就看到了庙内的情景——熄灭不久还冒着细微青烟的火堆残烬,靠墙坐着的、面色苍白憔悴、眼神却带着惊弓之鸟般警惕的林晚禾,以及她身后干草堆里那个瘦弱可怜、小脸烧得通红(林晚禾这才惊觉孩子又发起低烧)、兀自咳嗽的孩子。
妇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闪过明显的震惊和怜悯:“哎呦喂!这……这咋造孽成这样了?!这冰天雪地的,你们娘俩咋搁这破庙里待着?娃儿这是病了吧?”
她说着,也顾不上许多,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身形微胖,动作却利索,一进来就带进一股冷风,但也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林晚禾依旧紧绷着身体,没有放下手中的树枝,目光审视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滚着,试图辨认这是谁。清河村的……似乎有点眼熟……
那妇人见林晚禾一脸戒备,也不靠近,就站在门口,放下篮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语气更加和善了些:“大妹子,你别怕,俺不是坏人。俺就住山下清河村西头,姓王,男人叫赵大柱,村里人都喊俺胖婶。俺今儿个是去前头山坳里走亲戚回来,抄近道打这过,看见有烟,还以为走了水,过来瞅瞅……你们这是……”
胖婶?赵大柱家的?林晚禾搜索着记忆。原主记忆里,似乎隐约记得西头是有这么一户老实巴交的人家,男人是个木匠,女人性子爽利热心。
再看这妇人,面相憨厚,眼神清澈,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质,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林晚禾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她现在的处境,由不得她不小心。
她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们……暂时在这里落脚。” 她没多说自己的来历,眼下也无力编造谎言。
胖婶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那孩子因为咳嗽,小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看得她直皱眉头:“哎呀,这娃儿烧得不轻啊!可不能这么硬扛着!这破庙八面漏风,晚上得冻死人!你们娘俩咋就……”
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猛地住了口,目光再次仔细打量林晚禾。虽然林晚禾现在狼狈不堪,脸色蜡黄,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清秀的轮廓,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裙,虽然脏污,但细看料子和样式,也不像是寻常最穷苦的农家女。
胖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压低了些声音:“大妹子……你、你莫不是……前几日沈家秀才那……”
她没把话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沈文轩休妻另攀高枝的事情,在这小小的清河村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没人知道被休弃的林氏去了哪里,没想到竟被逼到了这步田地!
林晚禾抿紧了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身后的小宝更紧地护了护,眼神里掠过一丝屈辱和难堪。
胖婶见状,心里立刻明白了**分。她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啐了一口:“呸!那姓沈的真不是个东西!读了两天书就忘了本!还有那苏家小姐,看着人模狗样,心肠忒毒!竟把你们逼到这荒山野岭来等死!”
她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什么,对沈文轩和苏玉婉的鄙夷毫不掩饰。
骂完了,她又看向瑟瑟发抖、病弱不堪的孩子,母性让她心疼不已。她不再多问,直接掀开自己胳膊上挎着的篮子,从里面拿出两个还带着温热的杂面饼子,又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小撮粗盐,还有一个豁口的瓦罐,里面盛着清水。
“大妹子,啥也别说了!先顾孩子要紧!”胖婶将饼子和水递过来,语气不容拒绝,“这饼子俺刚在亲戚家热的,还软和着,快给娃儿掰点泡软了喂下去,肚子里有食才能抗病!这盐你拿着,吃点带盐味的才有力气。水是干净的,快给娃儿喝点!”
看着那金黄色的杂面饼子和清澈的盐水,林晚禾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天来的恐惧、绝望、挣扎和强撑的坚强,在这陌生妇人毫不掩饰的善意面前,几乎土崩瓦解。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颤抖着手,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胖婶,沙哑地问:“为、为什么帮我们?你不怕……惹麻烦吗?” 沈文轩现在是秀才,苏家在当地也有些势力。
胖婶愣了一下,随即豪爽地一摆手,脸上却带着几分唏嘘:“啥麻烦不麻烦的!俺就是个乡下婆子,怕他个球!再说,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俺就看不得他们这么糟践人!特别是娃儿,多遭罪啊!快拿着!”
那朴实的语言,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林晚禾冰封的心田。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乱世穷苦人之间一点微末的怜悯,但于她而言,却不啻于雪中送炭,是绝境中看到的第一丝人性光辉。
她不再推辞,伸出冰冷的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饼子和盐袋,声音哽咽:“谢……谢谢婶子……”
“谢啥!快喂孩子!”胖婶催促着,又看了看四周,眉头紧锁,“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晚上冷风跟刀子似的。你们……唉,俺家里也不宽裕,地方小,婆婆又厉害……不然……” 她脸上露出几分歉疚和为难。
林晚禾连忙摇头:“婶子能援手,已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暂且还能应付。” 她不想给这个好心的妇人添麻烦。
胖婶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这样,俺回头悄悄跟俺当家的说说,让他得空找些稻草和破木板过来,帮你们把这漏风的地方好歹堵一堵。再多捡些柴火。这山里有野物,晚上你们把火生旺些,门顶结实点。”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像是叮嘱自家晚辈。然后又从篮子里摸索出两颗小小的、蔫了的野苹果,塞给林晚禾:“这个也给娃儿甜甜嘴。”
林晚禾握着那两颗小小的野苹果,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胖婶的体温,只觉得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绝望中的一份希望,一丝温暖。
“婶子……大恩不言谢。”她看着胖婶,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这份滴水之恩,她林晚禾记下了。
胖婶摆摆手,又看了看天色:“不成,俺得赶紧回去了,晚了婆婆又得叨叨。大妹子,你……你们自己千万小心!俺过两日得空再想法子偷偷来看你们!”
说完,她挎起篮子,又叮嘱了几句关好门、注意安全,便匆匆离开了破庙,脚步声渐渐远去。
庙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火堆重新生起,庙里暖和了许多。林晚禾将杂面饼子掰碎,用温水泡软,一点点喂给小宝。吃了点带盐味的温热食物,孩子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点点。
她看着跳跃的火光,手中握着那一小袋粗盐和两颗野苹果,心中百感交集。
前路依旧艰难,但胖婶的出现,像在无边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带着小宝,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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