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越雨是被绿迢唤醒的。
见她醒来,绿迢言语间多了几分激动:“小姐你终于醒了!”
越雨在越家时一直是得过且过,除了学规矩那段时间,都是随心所欲,想几时起便几时起,然而今日不同。
新婚第一天,新妇理应向公婆敬茶。
越雨以为会整夜睡不着,结果屋内的香异常好闻,这个床榻也很舒适,再加上她累了一天,又喝了点酒,没多久就睡着了。
“什么时辰了?”越雨边起床边问。
“现在还赶得及,再晚些怕是要过了辰时。”绿迢唤了她好几次,可越雨却一直在赖床。
越雨洗漱的动作加快了些,想到屋内的另一个人,她问道:“少将军呢?”
外间的被褥早已整理妥当,绿迢进来时也看见了二人是分房而住,却没有提及此事,只回复她的问题:“少将军已经出门了,说小姐若是醒了直接去堂屋寻主母即可。”
越雨收拾好又例行被迫服了一碗药,匆匆出门。
除了绿迢,裴夫人还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女在他们屋里,裴郁逍用不上侍女,她便跟着越雨。
越雨依例替她取了个新名,青遥。
青遥沿途大致给越雨介绍一下将军府的规模以及离得近的院子。该说不说,这祖传的府邸规模的确庞大,应该足有越府的两倍大,不过越雨无心探究。
如今全府还维持着大婚的光景,四周的红缎未撤,一片喜庆。
越雨安静地走着路,并未过多打量。
堂屋内,一位身穿蜜合色长衫的妇人端坐在主座上,青丝一丝不苟地绾高成髻,眉眼末梢透着凌厉,颇有将门主母的威仪。
看起来像是个会发难的主。
越雨明白裴郁逍的眉目肖谁了。
她不由得垂下了眼眸,因此没能注意到萧瓷意的目光在看见越雨时,那眉眼的弧度便柔和了三分。
越雨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侍女正端着茶候在一侧。
越雨恭敬地站到萧瓷意面前,双手捧住那盏茶,茶壁微热,她缓步向前,手臂抬至胸前。
萧瓷意的目光一晃不晃地落在她身上。
像这样仔细打量她,萧瓷意还是第一次。
越雨身穿茜红色散花裙,发髻别着玉簪,仅仅淡施粉黛已然清秀婉约。脊背倾低,双膝跪地,茶端至萧瓷意面前。
越雨低眉,缓慢开口:“婆母请用茶。”
萧瓷意接过她递来的茶,先是闻了闻茶香,接着轻抿了一口,又将茶盏放置到桌边。动作不紧不慢,却没有让越雨等久。
萧瓷意托着越雨的手肘,将她扶起,温声道:“先起来吧。”
见越雨直起身来,她用眼神指了指旁边的空座,“坐。”
越雨颔了下首,落座后道:“昨夜贪杯,起得晚了些,婆母莫怪。”
这还是她来的路上打的草稿,能主动说出来,越雨已经很有成就感了。
“大喜之日高兴多喝了两杯不妨事,你也不必多思,我平日也是自然醒的多。”萧瓷意扬着笑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府上没有这么多规矩,你也不必日日来向我请安,若是得了空,陪我说说话就好。”
越雨有点难以置信。想来方才初见时,她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料到裴母这般妥帖又好相与。
估计是因为贺含绮才待她较为特殊,而且偌大的裴府中家丁却不算多,家庭组成结构不大,也就意味着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越雨对此极其满意。
越雨宽心了不少,她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了。
眼下舒心的事多了一件,越雨眉头松了点,连带着刚才喊“婆母”的尴尬都减少了。
越雨维持着乖乖女的人设,柔顺地回她:“好,全听婆母的。”
萧瓷意静静看了她一会,嘴角的悦意真诚了不少,“你这双眼和你母亲真像。”
萧瓷意偏着头凝望越雨,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个眉眼柔和、笑容灿灿的女子。
“颜色极浅,也总是这般平静如水。”
也有一点不像。
贺含绮并没有越雨的眼神这般疏淡。
此刻越雨略微诧异地掀开眼睫,朝她看来,眸底像浸了一弯月色,却又拢上稀薄的秋雾。
缺少了灵动的娇容就像静物,如未添新釉的素胚青瓷、不经风霜的新绿。
在她宁静清丽的气质衬托下,容易让人生出了几分这身绮丽的穿着与她不搭的感觉。
越雨思忖着如何回话,最终按着经验总结,还是决定礼尚往来总不会出错。
“少将军的眉眼生得像您,很美。”越雨声音清泠,少有情绪,但她面上诚恳,令人无法质疑。
这话一下戳中了萧瓷意的心,她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嬷嬷很快便将一个长的匣子端了出来。
“往后便是一家人了,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萧瓷意说道,“此前挑了些寻常玩意,稍后一并让人送到主院给你瞧瞧喜不喜欢。”
见面礼不得不收。
越雨大大方方地谢过。
萧瓷意送的是一个翡翠如意锁连环禁步,如意锁的色泽光亮,出奇的漂亮。
“禁步是成对的,另一个在郁逍那儿。”萧瓷意又道。
好像是有这样的说法,敬茶改口时公婆要送成对的,讨个吉兆,越雨没有多想,只说自己会好好保管。
既然裴郁逍也有,那她断然是不会戴出去的。
越雨在这里待了许久,用过饭后才回屋。
裴郁逍是傍晚过后回来的,游焕没有进到屋内,见越雨走出来,便恭敬地问候了一声“少夫人。”
越雨还有点不习惯这个称呼,轻轻点了下头。
他行完礼却没收回手,像是有话要说,越雨停下了步子。
“公子近来公务繁忙,应有一阵子要早出晚归,公子不喜他人伺候,衣物都置于里间,游焕出入多有不便,日后烦请少夫人代劳,将公子次日的服饰提前备好。”游焕道。
游焕比裴郁逍年长一点,轮廓硬朗,看着也要成熟些许。自幼便跟随裴郁逍,行事极为周到。大到出远门,小到出屋门,他都会巨无不细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青遥是个话痨,一天下来跟越雨讲了很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越雨随意听了听。今日与游焕正式打交道,对他的印象更加深了。
角色设定是有点像男妈妈。
备个衣服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越雨回得很快:“好的。”
说起服饰,越雨才恍然想起她那枚不见了的佩坠。今日规整萧瓷意送来的琳琅首饰时,她又把装首饰的匣子都翻了个遍,找到了青遥她们放好的凤冠耳饰颈饰,其他腰佩也见着了,唯独没有那块佩坠。
游焕的话提醒了她。
昨夜沐浴之后,越雨的衣饰都顺手放在浴室,或许会不会与后面进去的裴郁逍的搞混拿错了。
越雨走进了里屋,衣柜的材质是实木,淡淡的木质香并不难闻,拉开柜门,里面的空间不算小。柜子分为左右两层,她的衣裳都整整齐齐叠放在右边,另一边放的都是裴郁逍的衣物。
越雨取出了最上层的长方形匣子。
裴郁逍的配饰不算多,这个匣子用来装日常配饰刚好。
匣子开了一道缝,越雨眼尖瞧见了里面的一抹红色,一干五颜六色的配饰中鲜少有红色的,于是放在最上边的朱红如意雕金佩坠便显得有点突兀。
佩坠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一如最初她放纸条的模样。底下除了几块不同色泽材质的佩玉,还有几个类似设计的坠饰,萧瓷意送越雨的一堆玩意里也混入了一两个。
越雨恍然大悟。
原来裴家是巨大的悬烛馆周边收藏馆。
对此情有独钟的是裴夫人。
越雨拨开一块玉坠的流穗,拿起那个如意佩坠。
这时,一道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挑了这么久,有喜欢的吗?”
声音是从身后,又或者说是头顶传来的。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颗粒感,尾音微哑,与声音一齐来的,是温润清浅的吐息,如绒毛刮过耳廓,令发炎的耳洞都泛起细细密密的麻。
越雨整个身躯僵了一瞬,迟滞地转过头。
头顶漫过一层阴影。
衣柜不足一人高,裴郁逍的手闲闲地搭在柜门上。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玄色的寝衣,腰带松松地系于腰侧,衣领略低,隐隐可见锁骨弧度,水痕顺着发梢浸湿颈窝,素色寝衣领晕开一道阴影。
看见他出现,越雨面色有点复杂,一只手握着那串佩坠,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裴郁逍低眸,瞥到了她手中捏着的配饰,眉眼没有异样。
他刚沐浴出来,额间碎发微湿。从他身上携来的水汽尚未干却,像是过渡到了越雨的周身。手臂横在越雨与门柜前,高大的身躯就立在越雨的面前,她被困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不由得往后仰了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余光瞄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越雨道:“我是在想你明日穿什么合适。”
“我还以为你的眼神是在说——”裴郁逍眉梢微抬,目光游走在她的脸上,最后落到她的手中,“我私藏你的佩坠。”
越雨皱了皱眉,这个假设怎么想都不可能成立。
但是……
他貌似对这类装饰说不上讨厌?
“我为什么会误会你私藏我的佩坠?”
她像是真的感到好奇,眼瞳都比平时微微睁大了点,撑圆的眸子含着一丝茫然。
裴郁逍静静看她,手指勾起红丝系成的结扣。下一刻,如意佩灵巧地从她指缝中溜走。
他的指甲弧形尖圆如月牙,泛着自然的淡粉。
越雨蓦地想起那个浅粉的桃花佩,心中微震——
他不会真心喜欢这种花哨浮夸的配饰吧?想要占她的为己有?
再看向他时,越雨只觉他的眼神都灼热了三分。
他若是喜欢,给他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里面的东西还没取出来。
“是我误会了你。”裴郁逍曲着的手懒洋洋地在木柜上轻叩了下,语气仿佛添了一丝妥协,“误会你是一个以己度人之人。”
越雨的心里七拐八拐想到了大气层,没曾想他连第一层都没到,还是出自这样的原因。
越雨垂下睫羽,“幼稚。”
听着发音清晰的两个字,裴郁逍慢吞吞地将佩饰放回匣子,视线飘向别处,“应是下人收拾东西时弄混了,你拿走吧。”
越雨猜也是这样。她把东西取出来放在了空余的柜顶,于是着手拿裴郁逍明日要穿的衣裳。
越雨转了个身,看着柜里两三层不同各异的衣裳,手随意搭在了一件外衣上。
“这件厚了点。”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
“……”这件放在最上边,越雨只是想拿起来看看下面垫的其他衣服是什么样。
越雨不理会他,抬起来看了眼,下面一件墨绿色的,丝绸的质感与上边的锦衣略有不同,越雨不太分得出,只是手上的料子丝滑,应当不会起褶。
“这件显老。”
“……”越雨随手指了旁边那件白青相间的,裴郁逍眉尾微挑,不作声。
总算没有意见了。
越雨将衣服抽出来,在长匣子里拎出一个霜白色的坠玉,她将玉坠往前一展,“明日配玉坠?”
裴郁逍挡在门侧,越雨稍稍转一下脖颈,就能对上他的脸。二人离得近,不知是不是用来沐浴的水、澡豆都一致,加上又住在他的屋子里,越雨总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沾了几分他的味道。
裴郁逍目光迟疑,摩挲了下食指,才道:“香囊也行,母亲请人调了新香,你也可以配些。”
越雨发现,他有时说话有点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畅快。
裴夫人平日无事就爱侍弄花草,对各种配饰和香料调制感兴趣也不稀奇,裴郁逍从前就养尊处优的,回府第一件事都是焚香沐浴,他不是不修篇幅的类型,这般爱干净,在意形象也正常。
他既然与她分享,那越雨也不能小心眼。怎么才能做到相敬如宾,越雨不清楚,但是要做相安无事的夫妻,她还是可以胜任的。比如现在,裴郁逍朝她抛了个球,那她顺着轨道掷回就好。
越雨思索一下,道:“程新序也制了点新香,到时候我也匀你一点。”
裴郁逍原本落在柜顶佩坠上的视线下移,眸色略深,目光探究,从她脸上缓缓滑过,喉结滚了滚,“有没有人说过,越小姐像水?”
他的嗓音沉了点,像一阵风卷着微小到几乎无痕的砂砾,轻轻地扫过越雨的耳膜。
是很懂生活又很挑剔的一款男友。[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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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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