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第一节课下课铃打响，班里闹哄哄的，班长在后门喊：“宁祈言！张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岂有不去之理。宁祈言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去，应了一声好，起身，走着，手里一把冷汗。
敲开办公室的门，宁祈言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完，就被主任一巴掌拍上肩膀：“孩子啊，没事儿，遇到什么困难给老师说，啊。”
宁祈言正发愣，老张把他接过去，有些神秘地问他：“你悄悄跟我说，是不是家里遇到事了？还是身体不好，生病了？”
宁祈言稍微一想，两个都有。
他说：“没有，老师，我，那个，就是刚来，不适应——”
两个老师外加办公室里的五个老师一起盯着他，他硬是一口气拖着：“啊——失眠，感觉脑子转不动……”
“这才对嘛。”主任大声宣布，很自豪的样子，“我就说校长说的不对，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考323分——”
宁祈言要昏倒了：“老师几分？”
老张连忙说：“哎呦哎呦不重要不重要，分数出来了就出来了，不代表什么东西。”
说着把他带到办公桌旁，颇有几分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方脸都皱长了：“这个失眠啊，确实很影响生活。你刚来不适应，出现问题很正常。这次考试呢确实稍微难了点，好多科都放了咱们还没学的知识，还有理科放了将近二十分的竞赛题，老师相信你肯定是意外才考得不好，不要有压力——你要不要回去跟家长聊聊？看看是不是去医院，缓解一下失眠？我之前的学生有因为失眠导致脑子不好使的，有失眠导致短期失忆的，高二刚开始，压力不要这么大。”
宁祈言：“……”
把理由都找好了，老师你人真好。
宁祈言：“嗯，谢谢老师。那个，我能看看成绩表吗？”
老张不动声色地把偷听的主任和老师们撵走，让他往里站站，边打开表格边说：“哎呀很好，有上进心就很好，不过呢也不用太在意，当然特别低级的错误你还是要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比如语文默写怎么就写出来一句呢？《谏太宗十思书》《阿房宫赋》出得都不难……”
他把表格往下拉到最底，看到自己的名字，一股无能为力的笑意从心底涌出来。
【宁祈言 语文96 数学32 英语113 物理21 化学21 地理40 总分323 班排36 年级排621 校排 1871】
“……”
十三中的历史被刷新了吧，他现在转去学历史可以当史官，就记录自己是如何考出十三中建校以来的最低分的。
老张没来得及发表鸡汤就被主任叫出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表格前。宁祈言往上滑了滑，看到上面几行。
【许凌霄 语文143 数学150 英语147 物理100 化学95 生物98 总分732 班排1 年级排1 校排1】
【陆颂宜 语文145 数学150 英语144 物理92 化学100 生物98 总分729 班排2 年级排2 校排2】
【梁易旻 语文138 数学149 英语145 物理94 化学96 生物94 总分716 班排3 年级排3 校排6】
……
“这都是人吗……”宁祈言喃喃着，“716校排第6，而且如果我没看错……”
他瞥了一眼表格名：“这是没赋分啊……”
反正知道自己几分了，宁祈言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往下看，划着划着就看到熟人。
【**宸 语文119 数学150 英语144 物理87 化学77 地理73 总分650 班排2 年级排20 校排64】
……
【周松朗 语文114 数学148 英语142 物理 97 化学71 地理 70 总分642 班排3 年级排24 校排75】
“这数学到底是怎么考的，一个个都这么高。”宁祈言无奈，上面划拉了半天就没有低于140的。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老张还没回来，办公室里的老师陆陆续续准备去上课，宁祈言又抓紧时间划了划。
【余淑 语文124 数学75 英语126 历史67 政治62 地理68 总分522 班排4 年级排321 校排807】
终于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点的人类了。宁祈言想着，把光标划回自己的名字上，匆匆回到教室，正好赶上化学老师发答题卡。
拿着21分的答题卡宁祈言几乎无话可说，坐在座位上愣了半晌，听见旁边同学的讨论才想起来，发完成绩再过不久，就要开运动会了。
运动会，李然要在取水处撞倒**葵，害得她的腿被低矮的铁皮桌子角划伤。宁祈言愣愣地想着，盯着自己的卷子和写了一片但是不对的答题卡。
好累。
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猜疑谎话注视议论。
宁祈言先是在餐桌上向家里人和朋友们扯谎，说自己是失眠导致脑子坏了才这样的。盛流霜和江君远无条件相信他，还硬拉他去了几趟医院开了药，药效比他之前吃的那个好，副作用还小，意外之喜。
**葵有点怀疑，但是还是忧心忡忡地让他好好休息，还给他买了好多助眠香薰，宁祈言现在已经被薰衣草味标记了。**宸在家里什么也没发表，在学校里也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信了没。宁祈言觉得他既然数学能考150，这话信不信的呗。
然后剩下的人没一个好糊弄。余淑大叫着“你怎么不说在写小说拍电影，七月考570九月少快300分？肯定是你答题卡出问题了好吧！”这个走向很奇特，宁祈言含糊点头。
卫景明则认为是他在最后一个考场被影响了，风水不好。周松朗嘲笑卫景明迷信，说宁祈言肯定是答题卡涂错了，回去他可以帮他再手批一遍。宁祈言吓得连忙说不用了谢谢你，知道当务之急是回去把答题卡藏起来别被他找到。
最后陆颂宜盯着他看了五分钟，突然笑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恐怖的词。
“神奇宝贝。”
老师们轮流找了他一遍，最后老张收尾，笑呵呵地拉着他灌了半小时鸡汤。宁祈言被放出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赶紧趁着大课间去了趟厕所，然后洗了洗脸，让神志归位。
“……不是你听说了吗，七班那个刚转来的，这次考了323我去。”
“听说了，简直不敢相信，我脑子进水了都不至于考这么点。”
旁边的男生正在洗手，根本没发现低着头洗脸的宁祈言，大声笑着说：“怎么进来的啊，家里攀的关系也不能这么攀吧，把这种弱智塞进来干什么啊哎呦。”
“听说在最后一个考场还问最后一名考多少，哈哈哈哈哈哈比你高一百分你问什么问……”
“多谢他啊，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咱年级和学校到底有多少人呢。”
水滴滑过额角带来清凉，宁祈言心平气和地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离开厕所。学生时代就数成绩排名最能引起话题，被喜欢被瞧不起就看两个东西，一个是成绩一个是脸，不过只有成绩没有脸和只有脸没有成绩的待遇也大不相同。所以这么看来，成绩是最有价值的那个，其他的东西都没用，管你是天仙还是太子爷，成绩不好就都滚进弱智无能行列，鄙视链就这么清楚简单。
宁祈言不觉得他们说这话有什么，只不过最好下次不要被他听到就好了，当一个只会攀关系的脑子发洪水弱智还是有点烦。
两个男生根本没发现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看到这番话招来更多明里暗里的赞同和注视，一时间更来劲儿了。
“考这么点敢出门吗。”
“……学校再这样无底线地收这种人不就完蛋了，我可不想出去说自己是十三中的学生，然后旁边人说什么‘就你们学校有人考三百分啊’！真是丢人——哎呦你干什么！没看见我在这吗！”
男生被甩了半身水，跳脚道：“你瞎啊！”
眼瞎的人慢悠悠地甩手，又甩出两道优美的水弧，听见他这么说，惊讶道：“抱歉啊同学，我以为你不是十三中的呢，抱歉，太丢人了。”
他说着，往外走，想起什么又回身道：“对了，学校一直说人品大于成绩，看来你还真不是十三中的。真是抱歉，甩到你我给学校丢人了。”
男生骂了两句，同伴拉住他说“算了，回班里说”，围观的同学大都遗憾地离开，厕所里的声音仍然杂七杂八不停。
宁祈言坐在座位上皱着眉听周松朗给他讲题，这几天周松朗终于发现他确实“失忆”了，于是就热心地帮忙。正讲着，前面有人拉开椅子，宁祈言一抬眼。
“你衣服怎么湿了？”
**宸低头抖了抖上衣衣摆，说：“被弱智弄的，气死我了。”
他还从来没在宁祈言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竟然是“气死了”。宁祈言看他心情很不好，眉头都拧巴了，就安慰道：“给你纸擦擦吧，下节体育，晒一会儿就干了。”
“我回去要洗衣服。”**宸厌恶地说，“脏，恶心死我了。”
嗯，可以啊，小公主。宁祈言点头，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真恶心死了，你自己七年不上高中了学十天考一个看看。
还是先别当弱智，宁祈言又去听周松朗讲题。
**宸停手，盯了宁祈言一会儿，发现他一心一意地听那道并不是很难的题，一点没有受到刚才那些话的影响，就算是受到了也是好的影响，就转身坐下，开始擦衣服。
没什么效果，他把几坨纸扔在桌子上，心想自己刚才还是说得太轻了，就该直接说“你才是弱智。脑子在厕所里泡了才能说出这种话。”
真是心大。他回头看宁祈言，似乎已经把这事忘了，全身心投入学习，周松朗让他再做一道，他欣然答应，很快就做完了。
失忆吗。**宸轻笑了一下，转过头去听见周松朗宣布这道题对了，然后体委从门口蹦进来嚷嚷着出去上课。他走在宁祈言后面，看他往口袋塞了一本必背1古诗文。
秘密真多。
“我没有。”宁祈言认真地说，“我真没有，名字不是我自己写上去的你在诬陷我。”
体委嘿嘿笑：“哎哎哎，你报吧，这个领队就站在前面什么也不干，非常非常轻松！”
宁祈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算让领队扮企鹅穿玩偶服，还要跳舞。”
体委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谁告密了！”
宁祈言：“歇歇吧，谁提议的谁上，不过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个项目。”
体委警惕：“选修项目还有常规的跳高跳远加上一千米一下的好项目都满了啊，只有颜艺大头实心球铁饼和会死人的三千米了。”
宁祈言想了一下：“球和饼我不行，我跑三千米吧。”
体委：“……真的？”
宁祈言干脆拿过项目表签上名，省得扯来扯去证明自己是真心的不是遛他玩。
体委感动得泪眼汪汪：“宁祈言，你真是好人，义父，不然我真会跑死的！好人一生平安，不过你要是跑不了了完全可以走下来，班里没人敢说你什么！好几个班根本没人参加！”
宁祈言点头：“我知道了，没事，跑还是能跑下来的。”
明天就是运动会，体委还要忙着动员大家尽量把项目报满，好多得点积分争取拿第一，又从后排蹭到前排，好不容易哄着同学们又报了几个，最后只剩下女生一千五百米，一个矮矮的双马尾女生咬了咬牙，说自己可以跑一千走五百，把大家感动得不行，直说全走下来也无所谓。
老张在一旁看着，乐呵呵地夸同学们勇敢，有奉献精神，敢于牺牲小我换大我，把大家说得两股战战。报了扔铁饼项目的男生颤颤巍巍地扶了扶眼镜，问：“老师，这项目，一定会牺牲吗？铁饼扔不出去会砸死人吗……”
老张：“不会，怎么会呢，你扔完就跑，砸不到。跑步的同学，不想跑了没事儿，不用想象有狗在追你，你身边只会有给你加油的同学。我们班就是要有这种互帮互助的精神，让家人一般的情谊在我们之间流淌……”
**宸回头小声说：“周松朗，后天上午比完游泳去高尔夫教室打两场？”
周松朗：“有人查，算了吧。”
**宸：“去年没人管。那个时候精神文明评比已经结束了你忘了？查到了只扣个人分，不扣班级分。”
周松朗：“……你上次三好没评上就是个人平时分扣太多，你爸妈怎么要求的你忘了？还敢去。”
**宸似乎翻了个白眼：“切，我就不是三好学生，怎么了？不喜欢当。”
听到一切的宁祈言：“……”
是谁开学时说自己是三好学生来着，人格切换了。
他听到周松朗最后妥协了，说只能打一场，然后快点回来。**宸笑，说保证不让你被扣分，乖乖好学生。
宁祈言看**宸，漂亮的眼睛这时候笑起来弯出一点狡黠的弧度，之前藏得很好，现在被人故意露出来了，很得意的样子。
原来喜欢无伤大雅的叛逆吗。宁祈言新奇地想，被**宸发现在看他，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做题，心思一转就转回“**葵”和“李然”上。
下午放学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宁祈言收拾东西慢了一步，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六点。他找了一圈江家兄妹两个，最后发现他们在校门口的那一排梧桐树底下站着，好像在商量什么。
他有些犹豫地走过去，怕打扰了他们。刚靠近一点就听见**宸说：“不行。”
**葵很着急地大声说：“为什么！你又没什么事帮帮我怎么了！”
**宸皱眉：“太远了，这个点堵车，你想让叔叔开车送我过去？一个小时都不一定到，宁祈言怎么办？走回去吗？”
**葵：“坐地铁或者公交呢？”
**宸：“挤死了大小姐！你要我和陌生人肉贴肉一路去给你买蛋糕然后再肉贴肉回来吗！”
**葵：“唉我也不想啊，但是我都说好了。”
**宸不得不翻白眼表示自己很生气：“说了多少次了，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承诺。”
**葵看上去快哭了：“下次绝对不干了，哎呦我没想到要把走方队的留下来排练啊，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宁祈言走近，问：“怎么了？”
**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宁祈言我不是逼你去，你先听一下——就是我本来和拉拉队的同学说好了，今天晚上我去西村买点心，明天发给运动员做奖励……但是我刚才才知道我得留下来训练方队表演，一直到七点半，那个时候点心早卖完了……西村糕点在锦南山西路上，离得远而且它不接受外卖，我在网上找了一圈没找到跑腿，自己要去的话赶上晚高峰不能开车——”
宁祈言点头：“嗯，我知道了，没关系，你不用着急，我去买就行，你把要买的东西发给我。”
**葵听见他这么干脆愣了一下：“你、你去？”
宁祈言：“我去买，没事，我不坐车，我可以骑共享单车。”
说着就打开地图找了找，把界面给她看，笑着安慰她：“才半个小时，不远，我回来的时候坐地铁也很快。”
**葵激动得直接上去抱住他：“谢谢你宁祈言太谢谢了，你真是我亲哥！太不好意思了，对不起让你跑这么远去买，我下次绝对不乱承诺了。”
宁祈言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没有什么的——你也不知道要排练，不怪你。”
**葵松开他，低头给他发清单：“怪我，我应该早知道的。注意安全。”
她急匆匆地赶去操场了，留下宁祈言和**宸站在树下。六点多的太阳还留下暖光，从梧桐树还绿着的树叶间撒下。宁祈言打开清单仔细看了看，然后跟**宸说：“我先去了，麻烦你给阿姨和叔叔说一声我要晚回去一会儿。”
**宸点点头。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校门，一路到车前。宁祈言正要和他再见，突然被他叫住。
“宁祈言，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愿意骑半小时车去买，排很长的队，折腾将近两个小时？”
他盯着宁祈言：“为什么？一点都不犹豫就能答应她，明明你完全可以不管。”
宁祈言回身，却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停了几秒，他说：“呃，**宸，虽然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自作多情，但是我把她当做妹妹，是我的——家人。”
他又忙忙补到：“就是当做……”
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有腥气的血呛到嗓子里，他羞愧于那个身份。
**宸：“亲妹妹？”
宁祈言无声地松了口气，抿嘴笑了一下：“嗯。”
**宸仍然盯着他：“你也把我当做弟弟吗？”
宁祈言有点惊讶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当然，我很感谢你们，愿意做我的家人——哦，就是像亲人一样。”
**宸：“亲弟弟，亲妹妹？”
宁祈言：“嗯，亲弟弟，亲……妹妹。”
**宸看着一直没看他的宁祈言，点头：“好的，你注意安全，哥。”
宁祈言听出他这声里面真诚的分量，一时间说不出话。他上辈子一直到死都没能听到的接纳，现在竟然在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在汽车鸣笛声不断的路边听到了。心里膨胀着的情绪搅作一团，他有些无措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他连忙转身去找共享单车，听见身后的人拉开车门又关上。“砰”的一声，夹断了慌乱的各种情绪。
宁祈言骑出去两条街才缓过神来，耳边还循环着那句“注意安全，哥”，觉得自己重生绝对是撞了大运。他咳了两声把刚才急急灌进肺里的风咳出来，然后放好车，走进“西村糕点”的大门开始排队。
队伍歪歪扭扭地缩短，店里空间不大。宁祈言避开往外走的食客却不小心碰到后面人的胳膊，他下意识地道歉，听见那约莫是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回他：“没关系。”
他回头看，一时间愣住了。
在他后面站着的，穿着十三中校服的高个男生，正是他从开学到现在寻寻觅觅了无数次却无果的人。
李然。
下完雨很凉快。吃了牛肉包子[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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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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