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锦京市北李村人,上个月刚满十六岁。中考后通过体育特长生招生项目进入锦京十三中,目前在高一十七班。父亲早年染上赌瘾,等他出生后赌得更厉害,欠下大量债务。李然五岁那年,他父亲出逃外地再没回来,杳无音讯,留下儿子,聋哑的媳妇和六十的老娘。七岁时李然的妈妈离开,李然和奶奶相依为命,年复一年还债。今年李然拿到国家长跑二级运动员证考到锦京,两个人现在住在离十三中三站路的老居民楼里。
宁祈言猛地扭过头,大脑一片混乱,条件反射地把有关李然的信息全抖出来。这一面完全超出他的计划,现在,他大脑里只有一件事哆哆嗦嗦地冒出来。
如果上辈子**葵真的自己来买了点心,那他们这个时候就见过了吗?
所以李然和金建宇潘兴扯到一起之后会把**葵当做绑架目标?
不对不对,他完全不记得**葵上一次这个时候来买过点心。是他忘记了还是这一世发生了变化,**葵一念之差做了不一样的选择?
队伍慢慢缩短,马上排到他。他陷在思绪里拔不出来,仍然往下摸索着——李然自己在法庭上说,他第一次见**葵是在学校里——哦,是这样,不是这个时候见到的——对啊怎么把这个忘了,**葵说过自己第一次见李然是在运动会,第二次就是在锦明广场,被他们绑走的地方。
没有在这里见过,宁祈言呼了一口气,缓了缓头上冒的一圈汗。所有可能超出掌控的事情都让他精神过敏,幸好刚才只是一顿瞎想,上辈子**葵没有在这里见过李然,没有和他有其他交集,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后天下午。
他把清单上的点心名报给店员,见玻璃柜里还有蛋糕,就说:“再帮我拿一个草莓的蛋糕和一个桃子的,谢谢您。”
店员利索地包好,把那两个大袋子给他。他付完钱,故意放慢了脚步往外走,听见后面的李然说:“帮我拿一个原味的蛋糕,要少糖少奶油的那款——多二十块吗,可以。”
宁祈言走到店门外,天半黑,路灯和店铺招牌亮起密密麻麻的两排,中间夹着不算宽敞的单行道,道路一直延伸向西,不断分裂出歪歪扭扭的小巷通往未知的地方。
他一看手机,七点刚过,便耐心等了几分钟,期间特意把十三中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肩上,用大片黑色色块遮住校服短袖的领子和上衣校徽,然后装作等车的样子张望着。李然很快提着蛋糕出来,径直往东走。
宁祈言慢了五米左右跟上,他想多观察一下李然,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哪怕多看一秒也算,毕竟他今天这一趟能提前碰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
路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有力气多分出一个眼神给他们。宁祈言看到李然掏出手机打电话,声音猛然拔高:“哎哎!奶奶!我走回去啊!不远,抄近道十分钟——”
声音很大,生怕对方听不见。宁祈言不费力就知道了全部内容,有些费劲地跟上对方。李然不愧是体育生,走得很快,一下就走过了两条小巷。
挂了电话,李然托了托蛋糕,又加快步伐,转眼就拐进一条小道。宁祈言提着两包点心也拐进去,又走出十几米,心想要不算了吧,这只能看出是个飞毛腿。
“你好啊,小兄弟。”
男人笑着说:“哎哎哎别走别走,没别的意思。”
“你是——李守德的儿子吧,李然?”
宁祈言头皮都炸开了,僵在小道的一盏路灯下两秒,再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蹲在了违停在小道的一辆汽车后面,手都在哆嗦。
他再死一次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沙哑的烟嗓故作戏谑,当然还有一个不爱说话的,一张口就是声音低沉的威胁。
上辈子绑架了**葵,逼她打电话给他们说要三千万,但是钱立刻打到卡上之后还是拿棍子打断了她的腿,连续四十多个小时只给过一瓶水,最后在法庭上耸着肩说:“就是玩玩,要点钱。”
金建宇。
宁祈言听见这个声音说不出话,离他五米左右远的李然也不出声,听见这陌生人沙哑的声音,只是停下没动,然后转身就走。
“哎呦小兄弟别走啊,认识认识呗。”
金建宇上前堵他的路,两个人一时间距离宁祈言只有不到三米,正在车头位置。宁祈言手里全是汗,轻轻松开两个袋子的提手,很慢很慢,没发出一丁点动静,然后又慢慢把手伸向裤兜。
这两下的工夫里,车头那边的李然说:“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李守德。”
说着他就要绕开面前的人,谁料两下脚步声,堵了他一个正着。
这脚步声很重。宁祈言侧耳一听就分辨出这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潘兴,块头很大,脸上还有一道从左嘴角长到耳根的疤。车底下可以看到他们的脚。宁祈言这会儿没工夫认真思考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大不了就和这两个人打一架,要是自己被打死了还能送他们再回到牢里去,正好解了仇,**葵也不用遭难了。
这么一想还很美。宁祈言定了定神,什么也不怕了,最差是死,他有经验。
于是就慢慢移动手机,利用照相机看到他们三个的站位——李然在后,面对着他们两个,金建宇和潘兴一左一右。此刻右边的那双脚向李然逼近了一步,左边的人说:“行了,别把他吓跑了。”
金建宇这语气和提醒屠夫别把小猪崽吓破了胆没区别。右边的潘兴停下,宁祈言在心里冷笑道,就这还“交个朋友”,傻子都不信。
李然谨慎地站着,也不跑也不说话,和他们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宁祈言听见金建宇从兜里拿出了什么,“沙沙”抖了两下,应该是展开了一张纸。
“李然,没错吧,看看你爸当年拍的你的身份证,真小啊,五六岁?”
“他呢,欠了我们一点钱,不多,就两百三十万,承诺十年内还清我就不要他利息。结果一直没动静,前两年我们兄弟俩出了点事儿,没法要这个钱,这不一出来就找你来了吗。”
金建宇的声音还是那么令人作呕,像是一条想蜕皮但是没完全蜕好的蛇,带着皮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上磨过去,磨出一身鸡皮疙瘩,黏黏糊糊地抖不掉,一股金属的冰冷质感顺着人裤腿往上爬。宁祈言屏住呼吸把手机往上抬了抬,听见他继续说:“李守德啊,当时签欠条我说要证件看看,他拍了你的身份证在这儿,然后签了名。真有脑子,跑之前就想好了。”
李然沉默。宁祈言脖子后颈滑下一滴汗。
“这个钱怎么办,小兄弟,你拿个主意吧。”
李然:“如果是赌债,你知道我完全可以不管。”
金建宇:“哎呦真是聪明,有经验啊,你自己看看吧,家庭日常生活负债,用途写的是——给我老婆治病——哟!你妈什么病啊,要这么多钱。”
李然的呼吸加快了,他快速说:“夫妻共同债务吗,如果我能证明他这笔钱没有用于治病那这就是他自己的债务,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金建宇笑,抖了抖白纸黑字的欠条,“哗啦啦”地响:“你怎么证明,证明了又怎么样,欠条,看得懂吗,高材生,签的你奶奶的名。”
李然:“不是她签的不算,她不是担保人,这是伪造笔迹。”
金建宇似乎失去了耐心:“那你去闹吧,找律师,证明这不是她签的——哼,你奶奶不识字吧,你老子当时把欠条拿回家去又拿回来,你猜猜这扭得和蛆一样的字是不是她自己签的。”
李然的声音消失了一阵子,宁祈言背上直往下流汗,估计校服都湿了。
李然:“我现在在还别人的钱。这笔钱我得往后推了。”
宁祈言无法通过他平静的语气推测他的表情。两方都静了一段时间,静得宁祈言又在九月底的夜晚躁出一头汗。
潘兴突然开口,低厚的声音一如宁祈言的记忆。
“听说你奶奶上年纪了。”
远处的马路飞驰过一辆大排量的豪车,“轰”地一声震响小道里的电动车。“吱吱哇哇”声中,李然的沉默太柔弱。
“好,我还。”
他绷紧的声音弹着宁祈言心里的弦,他不觉皱眉听见他们商量。
李然:“欠条一式两份,我要拍照留下。纸质的你们拿着。还钱的事你们就找我,不要找我奶奶。她记不住。”
不是记不住,是怕她着急。宁祈言了然。还有拍照留电子版,一是怕他们多要钱,二是这样李然的奶奶发现不了欠条。
金建宇:“一个月我来找你一次,就在锦明广场的花坛北面,一次至少还一万。别想着逃跑,你老子逃得够多了。”
“……”
“把电话给我。”
他说完,李然没作声,蛋糕盒子响了一下,他应该是接过对方的手机开始输入。
宁祈言听着,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刚想喘口气,一道闷声突起,宁祈言听见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把手机往下一探,窥见白色的蛋糕滚在地上,而李然的脚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心下一惊,那三人都离他更远了两步多。宁祈言稍稍往外探头,露出眼睛的那一刻听见李然喊到:“你们干什么!”
他正站在路灯下,金建宇和潘兴二人一左一右正好露出一道空能让宁祈言看清他胳膊上的伤口。宁祈言隐在阴影里正惊了又一惊,又看见潘兴伸手向李然,金建宇说着:“哎呦不好意思啊小兄弟,我这不小心的,手机壳碎了,划伤你了?”
傻逼吗。
宁祈言简直被震住了,这是什么走向,要命吗?
他使劲想看清李然伤的位置,重不重,却被潘兴的手挡了大半,隐约只看到,那手里有什么粉末一样的东西撒下来。不知道李然看没看见,宁祈言趴在地上正对着那处光源,看清了那些粉末闪着细碎的亮光。
就像一些很碎小的亮片。
宁祈言没看懂这个发展,李然迅速退后了好几步捂着胳膊盯着他们。金建宇假惺惺地道歉,然后扬了扬手机让他别忘了下个月等电话,潘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跟在他后面,掠过李然走了。
宁祈言艰难地退回来,撑着地缓了一会儿心里的惊涛骇浪,然后关掉录音,把那十分二十三秒的文件拉到隐藏文件夹里保存好。侧耳听了听没有声音了,他就扶着车屁股站起来,腿麻得直发抖。
“呼——”
突然的叹气声,宁祈言连忙又弯下腰去,听见李然走到车前,把掉在地上完全坨掉的蛋糕拾起来。
“……一百一十块钱……还特地让人家写了七十一大寿……”
李然烦躁地骂了一分钟,连爹带叔的很精彩,然后停了一下。
“□□的李守德,我□□你,两百三十万,当初我一生下来就该把你□□——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端着蛋糕,往小道那头走了。宁祈言勉强站起来,看见他的身影在路灯下一暗一亮地隐没,最后投入不可见的黑夜,原地只留下蛋糕化掉的一点奶油。
针扎一般的麻意从脚上往上爬,驱散了那黏黏糊糊的恶心感,但是惊疑仍然扒在宁祈言心上甩来甩去。他拎着点心恍恍惚惚地走到地铁站,上车,坐下,听见报站的电子音才终于缓回一点神,伸手拿出手机。
一打开屏幕,三通未接电话,他这才想起来早在他决定跟上李然的时候,手机就被他开了免打扰和静音。打完电话报完平安,宁祈言盯着地面发呆,心里乱哄哄的,只想着自己这一趟跑得太值了,一下子找到了李然和他们产生交集的原因,竟然和自己之前怀疑的差不多。
李然不是主动与金建宇等人产生交集的,是被讨债,而且伴随着威胁。
宁祈言心里一皱:李然父亲跑了,用的是夫妻共同债务签欠条,让李然奶奶做担保人,那个签名大概率是真实的,或者李然看到之后知道自己没法证明这不是奶奶自己签的,所以才不得不承认了这笔债务。
李然他上辈子了解过不少,除了他爹一直致力于把家人往火坑里推以外,他和他奶奶都算是老实人。李然还好,对方不能拿出欠条证明的他都努力推拒债务,让对方去找李守德,哪怕对方上门砸打,他也就是报警处理,坚决不揽债。但他奶奶几乎是有债必应,老人家心里还存着“父债子偿”的观念,人家说要还多少她就要还多少,李然上辈子在法庭上顺着金建宇的话,不提还债一茬,大概就是为了避免他奶奶再背上两百三十万。
证明这笔钱被用于赌博确实难。宁祈言闷闷地想,但是能用这条录音证明李然受过威胁,是不是可以让这两人不好过的程度更上一层楼?甚至能减轻李然的债务负担?又或者——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家门口,廊灯全亮着,两排小灯暖暖的,听见里面传来迎接他的声音。
李然参与绑架案,本身就与还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是真的话,那这威胁程度已经足以让他起诉撤销债务了。
更关键的是,抓住金建宇和潘兴威胁未成年人还债并参与绑架案这一点,这两个人绝对更不好过。
**葵跑过来接走他手上的两个大袋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道歉,关心,看到他裤子和上衣沾满了灰更愧疚,直接上手帮他打掉东一块西一块的灰迹。
宁祈言微微放松下来,轻轻拦住她的手,说:“没关系,不累,灰是不小心蹭上的,不用弄了,别弄脏手。”
他看着**葵因为排练而染上汗水和红晕的脸,心想现在管那个李然干什么,他上辈子也是害了她的一员,你他妈的到底在同情什么。
他对**葵笑了一下,说:“东西都买来了,那个袋子里是给你和**宸买的蛋糕,我耽误了一会儿,奶油该化了。”
没等**葵说什么,宁祈言朝她摆摆手:“不要再谢了,快吃吧,明天早上不是要早起去走方队?好好休息,祝你明天一切顺利。”
**葵看到他冲自己弯了弯眼睛,说:“晚安。”
她愣在原地,不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里,宁祈言是不是有说不明白的疲惫和难过。她张了张口,最后只好说:“哦哦,好的,晚安。”
她低头看那两个蛋糕,一个草莓的一个桃子的,两个蛋糕一起粉嫩嫩的,一点都没有碰到盒子壁。
宁祈言回到房间,一下子脱力坐在地上,半晌才挪着去洗了澡。盛流霜上来给他送了拌面,等他吃完了又说他不应该跑这么远折腾两个小时。
“你就不该给她买,下次她就长记性了。”盛流霜端走空碗,“听我的,别什么都给他们做,你失眠还没好,自己做点喜欢的事调节一下。放了假出去玩玩。”
宁祈言点头说好的。盛流霜走了之后,他先拿出尘封了许久的星星纸写了两笔,叠了个金星星扔进那个空荡荡的玻璃罐子里,然后拿出手机塞上耳机,又仔细听了一遍录音。噪音不是很大,奇怪的是这十分钟里小道上竟然没别人经过,看来这路是金建宇和潘兴特意选的。
全都计划好了。
宁祈言在笔记本上写着,又听了两遍,画出几个问题,串成一串。
两百三十万,金建宇和潘兴十一年前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他们十五年就在升维上班,一个月六七千打底,不见能拿出这么多钱。可是高利贷?又说十年内还清不要利息,这算什么,友情价?
友情价,那李守德怎么认识的这两位“友”?
金建宇和潘兴之前的经历不好追溯,但自从在升维上班开始,唯一一次有记录的犯罪是两年前打伤了仓库的人,认识李守德这赌狗又是从什么渠道?借给他钱是讲义气还是另有所图,难道对李守德的情况一点不知?
十一年间一分钱没还,从来没上过门去看看情况,不像是放心“友”,倒像是一点不担心钱还不上。现在出了狱怎么又着急来找,一个月一万,这么大笔的要债,逼一个高中生和一个老人,难道没想过真的还不起?关键是——
他狠狠皱眉,要钱去干什么。
现在升维还没把他们开除,岗位和工资降了一点,但不赌不奢完全够活。要钱到底干什么?还有他们绑架,张口三千万,这笔钱到底要干什么,真的像他们在法庭上所说,要钱没够,想奢侈一把?
骗子。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信这个的是傻子。
丁效又和李守德有什么关系,以他的经济情况,不欠别人钱就不错了。
难道也是欠了金建宇潘兴的钱才参与绑架?法庭上说的全是兄弟情义,真要是傻到那个地步,那还真是死不足惜,活该坐牢。
谜团太多,一下子知道了李然与他们的交集始于还债之后,疑点更翻倍。他划拉着,点着“锦明广场”,自言自语:“让李然去找他们的地方正好是绑架案第一现场,这也是巧合?”
他耳边还响着今晚的录音。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李然突然大喊:“你们干什么!”
宁祈言受了一惊差点跳起来,他怎么就忘了那个亮片一样的粉末!
往李然伤口上撒那个干什么,宁祈言实在猜不出,好心止血?公猪一胎八个的可能性比这高。
于是一个更恐怖的想法随着赌博冒出来。宁祈言浑身一凉,都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牙齿一磕,只有脑子慌慌张张。
毒……吗?
这一下,宁祈言感觉天旋地转,他盯着纸面上的“金建宇”“潘兴”“丁效”“升维”“李然”,这些词被他划拉得笔画凌乱,都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是**葵的。
丁效要明年三月出狱。他想,又盯着“金建宇”“潘兴”,眼前是**葵被他们打断的腿,是**葵被他们折磨出的血和眼泪,滴滴答答,流得心脏都疼。
录音停了。他把文件拷贝到电脑上,寂静深沉的夜晚里久久不能闭眼。
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仅仅让你们进去蹲一辈子怎么够。
最好是,以命换命。
宁七七就这样提着蛋糕点心趴在车屁股后面。。。[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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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意外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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