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约定等待履行的期限长得超出了我的预期。不停地检查、吃药、换针,没日没夜的恶心、头疼、眩晕,晏乐闲说的没错,我确实连斋饭都吃不下去了。迷迷糊糊醒过来几次,十有**都是在“滴滴答答”声中,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住ICU了,边心疼钱边寻思日期,然后又一闭眼睡过去。
梁医生总说我那是晕过去了,但我知道不是,因为我做了好多好多梦,梦里有我妈,还有**葵,我不知道她俩关系这么好,看着她们一起坐在桌子旁吃饭,有点不可置信。
然后我妈说那是她做的饭,让我过去尝尝,我听了更震惊了。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做饭,我以为她只会混煮方便面和白面条。我问她你竟然会做正儿八经的饭吗?**葵听了这话大笑,大眼睛又眯成小月牙了,她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宁阿姨手艺可好了。
我确实不知道,我刚上三年级她就死了,我都不知道她俩这么熟——你不能要求一个九岁刚没了妈的小孩知道太多。我看着我妈眼里快溢出来的笑意,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也是,她这么喜欢盛阿姨,肯定也很喜欢她的两个小孩。
我呢。
我又仔细想了想。
我大概算她终于摆脱宁家,开启美好人生的一个标志。
没什么好难过的,她不过是身不由己,不能怨她,况且她也没虐待过我,顶多给我煮面条不放盐,然后不喜欢我。这话又有点埋怨了,我坐在一边看着她俩开开心心地吃饭,安慰自己——没事,她只是不说喜欢你,你看她不是还带你周游世界去了吗,要是真不喜欢你,怎么可能把你带在身边两三年?
很有道理,我平衡多了。这段时间越来越多愁善感,和小孩似的争宠吃醋,不会人死前都这副德行吧?
“滴答、滴答”,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她们两个抬头看我,五官清晰可见,和记忆里面一模一样,我心里一紧,眼泪“唰”地下来了。**葵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又僵在原地,强迫自己看着她,视野很模糊,我又看不清了,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你哭什么,看到我们不开心吗?”
她开玩笑道,我摇头,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怪你,没人怪你,你放过自己吧。”
委屈像火山一样“轰隆隆“地爆发,我想质问她凭什么不怪我,你们总是自作主张不怪我,难道不知道这样让我更难受吗?
我从来是不说这些的,我从来不自作多情觉得自己很值得别人重视,但现在不行,现在可是火山爆发,末日来临,我现在不想当英雄,只想做没骨气的狗熊。
狗熊想开口大喊,被火山灰呛得直流泪,越流越凶,哽咽得话都说不利索。大概是看我这幅熊样太可怜,**葵上前想安慰我,可惜“滴答”声太大了,把她的手和脸都打散了。我仓皇望去,只来得及看清宁汀白看向**葵的眼神。
很温柔,轻轻得即将掐出一股水。
仪器一板一眼地工作着,我的眼睛很疼,胀得像皮球,脸上湿乎乎的,眼泪还挂在上边。想擦又觉得身体沉,左右抬不起手,高烧留下的酸痛感压得我发晕,索性一歪头又睡过去。
两眼一闭一睁,再看已经不在ICU,又回到之前的病房。
没有欢笑声,没有滴答声,我费劲地转头,没看见丁宇,看见了一个大叔,大叔不怎么说话,他家人也沉默。大叔不爱研究猫和松鼠,一躺下就睡觉。
我问梁医生丁宇呢?她说丁宇参与临床研究,换了个地方住,就在楼上。大叔得不是海洛切斯症,是肾病,住这儿是因为没床了,凑合一下。我还得知我的肾也坏了,没难过多久,她又说我现在状态不错,有什么想干的可以这两天去干了。
她的表情说不上高兴,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谢她,趁机申请出院两天,很快得到了批准。
收拾好东西,晏乐闲发消息说马上到,让我再等等。我翻着手机看消息,零零星星的,除了营销号,只有陆颂宜发的几条。
“在吗?药的事我打听到了,消息是内部的,很靠谱。”
“第三期结束了,结果很不错,第四期马上开始,你可以考虑申请,风险肯定有,但不会太大。”
“考虑好了可以告诉我,我尽量安排。”
”出国进修的事情麻烦你太多了,谢谢你,有需要请告诉我,我一定尽力。”
“在吗?你参没参加?研究已经开始了。”
我回了她的谢,又告诉她自己不参加了,麻烦她帮忙打听。她刚好在线,很快回了句好。输入了半天,她又憋出一句:“你这是何苦呢。”不过马上撤回了。
何苦,何苦,我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出医院大门。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苦,不过只能由我这个假哑巴来尝尝看。
假哑巴也是很厉害的,好吧。
“你到底行不行。”
晏乐闲站在门廊里抱着胸质疑我,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已经问了五遍。
“我再试试,别急,嘶——难不成是换门锁了?怎么连指纹都识别不出来。有人吗?赵阿姨?是我啊,帮忙开开门行吗?”
一片安静,我本来想不惊动任何人偷偷回来拿点东西,结果天时地利人不和,一个人都不在家,而我被锁在外头根本进不去。
“晏师父,你算算密码看看能算出来吗,不行的话你飞檐走壁把我带进去吧。”
“你对道教倒底有什么误解?我们又不是猴子,上哪儿飞檐走壁去。”
晏乐闲匪夷所思。
“密码算不出来,不过我能给你叫个开锁公司。”
“开锁公司还能开电子锁吗?”我大开眼界,“算了,就一堆星星,不拿了,走吧。”
“真不拿了?”
“嗯,纸做的东西,跟着我很快就烂了,放这吧。快走,今天也太热了。”
晏乐闲也嫌热,一头扎进冷气十足的车里,缓了一会才上路。北山离得有点远,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下午才到。我今天精力旺盛,跑了半天也不累,自己哼哧哼哧地往上爬,在漫山遍野的墓里绕来绕去。一年多没来了,除了空地变少了以外,什么都没变。
我把向日葵递给**葵,又把草莓蛋糕摆上请她吃,她架子摆挺大,一动不动,也不吃,只看着前面笑。我问她有什么好笑的,她也不回,铁了心不理我。我告诉她“江潮”给她妈妈了,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说,店里的草莓产品全都在,今天这个蛋糕是新款,尝尝好吃吗。
还是不理我。我坐下来陪她歇了一会儿,问她怎么翻脸不认人,前几天还说不怨我,今天就又生气了。其实我很乐意她生我的气,她一生我的气,我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假哑巴吃的苦就变淡一点点。
气着气着也就没那么气了,落着落着太阳也就下山了。我跟她说我走了,再见,她拎着向日葵叶子挥挥手,又转过脸自己笑去了。晏乐闲陪我下山,问我:“不去看她了吗?”
“不去了,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两个人就一起默默地走着,夏天太阳落得晚,现在还执着地在地上洒余晖。一山的碑,默默地目送着我们离开。我快成它们中的一员了,算半个实习员工,不怕他们;晏乐闲偶尔和它们打打交道,算半个熟人,也不怕他们。
墓碑失去了威严,只好静悄悄地立着,列队走进黑天。
进了市区已经快九点了,凉风在街上到处传播要下雨的消息。我俩寻思了一下住进了酒店。桃花源现在把人工智能驯得很贴心,一进门就嘘寒问暖递拖鞋。我这会儿才觉困乏,先靠在床上歇了歇,随后便流着口水点餐。桃花源的排骨做得一绝,我单是想着都忍不住。
“你弟弟真是厉害啊,给我们用罗敷的洗漱用品啊?”
晏乐闲从厕所探出头,新奇地问我,我瘫在床上不想动,待他走近了才闻到一股清甜的桃子味,萦萦绕绕,是**宸最喜欢的味道。
“他就是公主脾气,自己喜欢也逼着其他人喜欢……我刚到江家那会儿,他第一天晚上就嫌我用的沐浴露不好闻,非让我用罗敷……谁家成天使这个牌子,那么一点贵得要死。”
“不愧是大户人家,对客人这么慷慨无私,我也是用上贵族产品了。”
晏乐闲啧啧称奇,一会儿抬起胳膊,一会儿低下头嗅个不停。
“他肯定和林家搞合作了呗,林家那个小孩,叫……什么南,关系挺好——哎,你开一下门,我刚点的餐到了。”
晏乐闲伸手开门,一个小机器人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口,热情洋溢地让我们拿饭盒。香气四溢,勾得我肚子咕噜噜地响。外面轰隆隆地打大雷,我在里面给它伴奏。
“你怎么点了这么多,吃得完吗。”
“别废话,吃不完你吃,反正你天天吃不饱。”
开不起玩笑,挂水挂得我舌根都泛苦。我兴冲冲地夹起一块排骨,尝到肉味的那一刻感动得眼泪汪汪。晏乐闲边调电视边喊我慢点吃,我不听,咽下排骨又夹起一筷子牛肉拉面。
电视里演着综艺节目,“乌啦啦”地闹,外面“噼里啪啦”刮着大雨,我俩“唏哩呼噜”地吸面,岁月静好,还真像个桃花源。
“哎,你说的林家的那个小孩,是不是林家小少爷林翼南?”
我正喝着鸭血粉丝,闻言抬头仔细回忆了一下。
“应该是,我没什么印象了,就见过一两次,怎么了,你认识?”
“他和这个明星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全世界可能就你不知道。”
他指着电视,此时画面被一个女星占据——红裙酒色翻飞,明眸风情万种。
嚯,熟人。
我默默咽下一口笋,心想要是让**葵知道徐初桐和林翼南闹得沸沸扬扬,不得气得跑到他梦里大闹三百回合。我看着徐初桐在节目里落落大方地释放自己的魅力,又吃了口黄焖鸡。
晏乐闲突然说:“她这几天挺不好过的。”
我奇怪:“为什么?”
“……就知道你不知道。她合约到期了,但是又续约了之前的公司。她粉丝都急疯了,网上也都说她自毁前程,阴阳怪气的不少。”
我艰难地开动大脑:“她不是……签约的方行吗?方行还不够好?我记得夏嫄这样的大明星都是方行娱乐的?”
晏乐闲怜悯地看着我:“亏你也是锦京圈子里的人……方行的老总被爆出来前几年就出事成植物人了,公司上层一直很乱——他儿子又小——哎你们不是同学吗?”
我迷茫又迟疑地点点头。
“你真是——算了,这一爆出来方行的股票跌了多少……网上都传她是凭交情续约,对自己的前程不负责……”
我认真想了想,勉强从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找出陆颂宜的一句话:“他们几个吗,其实就都过得那样吧。”
都是这样吗。
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我认可了他的说法。
“本身就是泥菩萨,管不了别人。”
我们于是继续边吃饭边看电视。
折腾了一天,晏乐闲喊累先上床睡觉了,临睡前还喊着让我吃药。我看着一包花花绿绿的药瓶,心想都快死了还吃什么劲儿,今天心情好,不如给自己的病放个假。于是没拿药瓶,拿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回来,坐在床上冥思苦想。
暗夜寂寂,风雨敲窗。我点了床头灯,突然有点不敢相信此刻的安宁——没有药味,没有“滴答”声,没有梁医生回身时的叹息,只有晏乐闲逐渐悠长的呼吸声和雨扑在窗上的声音,仿佛过去的一年只是一场梦。
一声长鸣从左耳疾驰过石耳,疼痛拖家带口在身上四处游荡,我弓腰抱头,摸到鸭舌帽在光裸的头皮上压出的痕迹,确认了刚才的安宁才是梦。捱过钻心的疼痛,身上已大汗淋漓。我听见晏乐闲低低的呼噜声,心中顿时更不平衡了。
我大声喊他,满意地看到他翻过身来。
“……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快问。”
“等完事儿了你打算干嘛?”
他闭上眼沉默了一会。
“先去仙槐,我师父叫我回去……然后我妈让我去她那一趟帮她弄酒庄,顺便把你撒的谎解决一下……你家人正好在那边,省得再跑一趟了。”
“他们去美国了?”
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怪不得家里没人。
“朋友圈里你弟弟发的,说是去做项目顺便旅游——你能不能看看手机啊,怎么活得和山顶洞人一样……”
他叹气,翻了个身又睡了。
我打开手机仔细看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他们发的照片,又划了划。看到盛流霜今天发来的消息。
“七七,我们来这边旅游了,你现在在哪?近的话我们去找你啊!”
“丁效昨天出狱了,你知道吗?”
“别再因为这事烦心了,好好玩,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就不去找你了,想找我们就打电话。”
手机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刺得我眼发酸。我眨眨眼把水汽挤掉,关上手机集中注意力打算把遗嘱写完,我没干过这活,只得努力讲究用词,尽力让它看上去像回事。收拾完遗嘱继承和遗赠,我把给丁一一的那一张抽出来看了看,不太确定小姑娘会不会收。
她爸爸出狱了——我回忆了一下她简陋到极致的生活,心想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把这些东西都收好,呆坐了一会儿把那股郁气散掉,我打开手机,翻起近几日的热搜,想着就算是山顶洞人也得看看外面都在干什么。一翻,热搜词条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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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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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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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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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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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一下方行集团的小周总能不能挺过这波,扒一扒徐初桐与方行那些不得不说的秘密~~】
……
雨在凌晨时分悄悄停了,我打开窗户放进一屋潮气,顿时觉得四下里水润润的。我躺进去,耳边是晏乐闲一阵阵的呼噜声,眼前是寂静无边的黑暗,身体疲惫不堪,但心里装着一堆事,闭上眼就看到一个个影子飞快地闪过去。本来珍惜最后个夜晚不想睡,谁想闪着闪着就迷糊进梦里了。
病是一个设定,现实里没这个病。
上一章忘了说了,如果发现错字病句请告诉我,谢谢你![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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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在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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