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晏乐闲总说宁祈言吃饭像是在打仗,不知道是在夸他认真还是嫌他吃得太快。宁祈言不得而知,也从没较真问过,不过这“吃饭将军”的头衔还是很有价值的。
沉寂多年的将军驻军楼下小摊,单刀直入直捣摊中宝座。
将军被一碗馄饨香得败下阵来。
宁将军两眼泪汪汪地吃着馄饨,边吸溜边抹泪。重生了两个小时他一直坚强宛如铁人,谁想在一碗馄饨前生了锈。
皮薄如纸,馅大瓷实,猪肉白菜小香葱,紫菜虾皮点勺醋。任他早吃惯了这么简单的配置,但馄饨入口的一瞬间,宁祈言还是被“家”的味道熏得忍不住。
周边的食客频频瞥他,引来了摊主。老陈给客人放下碗,凑过来问他:“咋啦小宁,还嫌酸?给你少放醋啦,跟之前一样就放了一勺!”
宁祈言摆手说不是,哽咽了一下差点呛到。
“不酸,一点都……咳……不酸,好吃,我太久没吃了有点怀念。”
“哎呦真会说话,就吹吧。”老陈笑得眼睛眯成缝,“两顿没吃这么想?昨天早上谁坐这儿和你陈姨说自己一定要玩一整天游戏啊?”
老陈边开玩笑边抽了一沓纸塞进他手里:“吃个饭哭什么,有什么事给我们说,啊,这么俊的脸都皱成啥了。”
宁祈言擦着脸,听见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有点不好意思。碗里只漂着几片虾片,他不舍得浪费,一片片拣出来吃掉。老陈见他没事了,放心地一拍他肩头,收拾摊子去了。
将近十点,摊子上陆陆续续只剩他一个。老陈的摊子摆在他自家饭店门口,正冲马路,早上卖早饭,中午晚上就回店里。宁祈言坐在热风里看遮阳伞的布边一下下地飘起又落下,听着老陈“叮咣叮咣”地收拾桌椅,肚子里的馄饨兢兢业业地抚慰他的疲倦,一时间活着带来的幸福让他整个人舒展开来。
“小宁!又来啦!今天咋起这么早,不是说要睡一整天吗。”
陈姨摘了围裙过来,顺手拿了马扎坐他身边,似乎不打算让他回答,又开口:“不开心啊,考试考得压力大,我知道。怎么听老陈说你前两天又考了个试,不是期末考试早完了?”
宁祈言看到她眼角延伸出去的纹路,好像馄饨皮皱起的长尾巴,只是远不如面皮一样雪白光滑。他闻着女人身上洗不掉的油烟气,说:“嗯,考的是锦京那边的一个考试……姨,我下学期就……去锦京读书了。”
陈姨惊了一下:“哎呦怎么去锦京?”
说完又连忙想起什么,找补:“你爸妈要接你回去?”
宁祈言点头:“嗯。”
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人不多,陈姨他们一直以为他爸妈在锦京生活工作,因为一些原因才让他自己在这边上学,就是很奇怪哪对父母会这么做就是了,不过也从来没多问过。
陈姨连连点头:“回家好啊,回家好啊。你弟弟妹妹不是也在锦京,这么多年该回去了。”
宁祈言的喉咙紧了一下又快快松开:“是,九月开学前过去。”
陈姨又同他聊了几句,问起晏乐闲过年回来吗?你过年还来吗?宁祈言一一肯定,看到她的眼睛笑得鼓起来仿佛金鱼。
中午又吃了饭,从摊子上回到家已经正午。宁祈言先是一头钻进被子里吹着空调睡到下午四点,这才慢悠悠地回神,开始理头绪。
还有一年。
距离那件事,还有整整一年。
重生回到一切的起点,宁祈言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很快把上辈子就烂熟于心的遗憾和计划写下来。笔记本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写到“陆颂宜”的时候,他的笔尖停下来。
“他们几个吗,其实就都过得那样吧。”
“你可能不记得了……高二的时候我曾经给我妈买过一套化妆品,她过敏了,所以才会病得越来越重。”
“算我活该,早知道少吃几顿饭买好的……不用可怜我,没能学成自己想学的都怪我吃太多。”
“……”
“……方行的老总被曝出来前几年就出事成植物人了,公司上层一直很乱。”
“其实就都过得那样吧。”
宁祈言的笔尖停在纸面上太久,久到洇出一个硕大的黑洞。他摩挲了一下笔杆,又把剩下几个人的名字加上,最后圈出一个小小的名字,盯了半晌。
现在只能从你开始。
他应付了几口晚饭,就开始对着手机犹豫。反反复复点开又退出通讯录,心里的草稿打了十几遍,这才按下通话。心“砰砰”地跳,他发现重生回来这一天,最煎熬的时候都是在等待电话接通。正想着,忽地那头女声响起。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竟然没在忙,接了他的电话。宁祈言没料到宁澜景接得这么快,草稿有些磕巴。
“呃——我想用一次机会。”
“好。”
宁澜景:“说。”
“有一个叫丁一一的小女孩,今年十岁,她爸爸入狱了,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其他亲戚都没了,她现在一个人生活,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她一下。”
“可以。”
这机会真好用。宁祈言松了口气。
“以谁的名义?”
宁祈言划拉了一下本子,快速道:“以你的名义,行吗?”
宁澜景轻笑了一下:“做好事不留名,聪明善良。”
“……”
宁祈言莫名觉得诡异。
然而宁澜景并没有就此结束通话,她说:“九月份之前回来,住盛流霜那儿,你都知道了,到时候盛流霜去接你。你直接和她商量日期。”
“我知道。”
“学校是十三中,不比安蓉六中差。”
“嗯,我知道。”
似乎是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平淡坦然,宁澜景不放心,又施舍了他几分钟:“有什么问题吗?”
宁祈言有太多延续到今的疑问。西方的太阳金灿灿变成夕阳,他静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到:“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为什么一定是现在?”
宁澜景也停了几秒,声音平稳:“宁祈言,你是宁家的人。”
等于没说。
宁祈言翻白眼,这个时候想起他是宁家的人来了,之前的十七年合着不是姓宁。
“那为什么允许我去盛阿姨家。”
“她坚持。”
其实你们是觉得我有地方可以利用但又不愿意付出成本,所以盛流霜的坚持才那么正正好好够把我争取到。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利用。
是宁汀白孩子的身份,还是一条活不到二十五就要死的烂命。
宁祈言笑,宁汀白死的时候他们的淡泊还不够明显吗,他上辈子一直到死也无人问津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他盯着通话界面上刻板增加的通话时长,第无数次怀疑强迫他回去是宁澜景身为他监护人的私心之举,与宁家没什么关系。
良心发现啊。
宁澜景率先打破安静:“好了,办完事我让小舒过去一趟和你交接,顺便把你的转学手续办好,你直接找她吧。”
不容他再说什么,宁大总裁把电话挂断。
宁祈言没动作,立在客厅里看着手机屏幕,客厅最后暗到看不见人影。直到宁澜景的秘书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我都可以。”
他说:“麻烦您了。”
对面的人轻声细语地定好时间,说:“您说的这位小姑娘目前只能先送到‘小葵花’做一个短期监护,后面的手续要一点点办——她父亲明年三月份出狱,我咨询了一下,最好不变更监护人,只是做短期监护就好。”
小舒耐心道:“您感觉怎么样?”
宁祈言对专业的建议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一切都按最好的安排来就好了。”
“好的。那么十天之后上午九点我去您学校门口等您,把安排告诉您然后帮您办转学手续。”
宁祈言:“嗯,好的,谢谢您。”
小舒笑着说:“不用客气,再见。”
电话挂断,宁祈言清楚宁澜景秘书做事的风格,说能做成的事只会提前做完不会拖后,因此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看了一眼笔记,想着:得想个办法告诉丁一一。
安蓉和其他大城市比起来,真排不上一二三四。市中心好歹留着繁华的面子,可一到周边和老城区,便尽显穷苦相。其他城市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太“上镜”的地区,但安蓉的格外多。虽然不少人极力为其挽尊,说自己在这里生活水平不比锦京等地差,但宁祈言觉得,每个城市的对外话语权几乎都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再说了,富人在哪里都过得富,正像锦京的穷人,挂着闪亮的户籍也一样啃着馒头被人叫臭种地的。
宁祈言从公交车上下来,看着眼前仿佛望不到头的筒子楼,再次觉得就算是政府,也很难出去吹嘘安蓉是一个工业强省的省会。
他在一模一样的楼间转,凭记忆找到了丁一一住的那栋。不知道带点什么,但又觉得空着手不好,于是他挑了几个雪糕,拎着花花绿绿的一兜子冰气敲响眼前生锈掉漆的铁门。
宁祈言观察着门上残缺不全的“世界地图”,听见门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幻听是一只警惕的小兽在巡视。猫眼处“沙沙”地响了几声,宁祈言知道是丁一一在观察他,不躲不闪地直面门口。
屋内突然安静,半晌无声。宁祈言只好再度敲门。
“你找谁?我爸爸吗?他出去买菜了,马上回来。”
小姑娘说完,又扯着嗓子喊:“妈妈!舅舅!有人来了!‘
这一连串熟练的话术听得宁祈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丁一一吗?我叫宁祈言,是你爸爸的朋友。”
太像人贩子了。
他连忙补到:“你今年在东安路第一小学上五年级,在三班,对不对?”
“……”
“还有你爸爸走之前给你说要买一只白色的小狗。”
“呵。我爸爸在对面电子厂上班,这么忙,什么时候说要给我买小狗了。”
宁祈言抿嘴,还是道:“你爸爸前年三月因为盗窃罪入狱了,明年三月出狱。他——他最后一次出门前给你说的买一只小狗。”
“你说要叫它小黑,对不对?”
五秒后,他眼前那幅残破的地图被人猛然翻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巴巴的小姑娘,站在一丁点大的屋门口。她抓着门框,生锈翻起的铁皮掉了一地。丁一一偏头,遮住发红的眼睛,但是眼泪跟着铁皮往下掉。她低声说:“你好,请进。”
丁一一请他坐在餐桌前,她觉得整个家里唯一能招待客人的地方。之前爸爸也只请客人坐在那儿,因为从那个位置只能看到门后贴的明星海报和一挂日历,看不到小得可怜的卧室和厨房。她祈祷这位客人千万别想上厕所,不然她只好带他去整栋楼唯一的那个臭烘烘的卫生间。
还有好多好多赶不走的虫子。她憋着气狠狠抹掉眼泪,不想让宁祈言看到她哭的样子。太丢人了,十岁了还哭,连爸爸的人一起丢。
丁一一缓了口气,这才抬头看宁祈言。
宁祈言早早抽了纸,找不到空档递给她,只好握在手里有点手足无措。他直觉对面哭红了的人外强中干,完全不敢说什么,生怕他一碰,她就和门口的铁皮一样碎成一地。
他上辈子第一次见丁一一的时候,小姑娘比现在大一点,不过十一岁。然而年纪大一点小一点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至少宁祈言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营养不良,她个头显然不达标,而且又黄又瘦。头发干黄得像枯草,被皮筋扎起来只拢成细瘦的一束。在他的目光下,丁一一故作镇静却不停地悄悄挠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那指甲坑坑洼洼,而脖子上的痱子和胳膊上的蚊子包长成一片,张牙舞爪地占领她的皮肤。
宁祈言有气没处使,只好咽回去。雪糕袋子上的水珠沾在他手上,凉意不住地往上爬。他拆开一个小布丁递过去,轻轻问她。
“要不要吃雪糕?”
今天上午考了一个口语考试,累得我够呛然而还是更新了,hhh[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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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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