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文
“你是哥哥吗？”
五皇子路过春华殿，被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童拦住了路。
一侧的许宫人见状，刚要开口斥责，却被他伸手给拦了下来。
宫中谁人不知，当今陛下风流多情，被临幸的宫女数不胜数。只是内廷争斗不止，多少如花美眷折了性命，少不得有只求自保的聪明人求生，带着子嗣隐于永巷。
他弯下腰，细细打量这小童的模样，见其生得精致毓秀，可想而知其母容色不俗。
那双眼睛追着他瞧的时候，更是漂亮又灵动，叫他心肠软得不成样子。
说不准这小童真是他的弟弟呢。
五皇子笑着试探：“是谁告诉你，本宫是你的兄长呢？”
小童含着手指，痴痴盯着五皇子的脸，好似被问住无法作答。不过片刻，那小童忽然又想起什么，拉过他的右手翻开，指着他掌中的红痣拍掌大笑。
“母亲睡着前说了，哥哥的手心有红痣。你就是乐乞的哥哥！”
这行径实属冒犯，换作脾性不好的贵人，早下令把这小童打死了。
好在五皇子宽宏，并不计较，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蛋，佯作凶狠：“好大的胆子！你该尊称我一声殿下。”
小童丝毫不惧，反而围着他开心地跑来跑去。
五皇子当他在胡话，胡乱揉了揉他的鸡窝头，转身欲要离去，入目却是许宫人失了血色的脸。
“许平，你有事瞒我。”
不是疑问，而是确信。
尽管五皇子才十二岁，但他自小金贵，气势早非普通少年可比。
许宫人吓得跪倒在地，将所知真相一一吐出。
五皇子并非庄德妃亲生，而是庄德妃的陪嫁婢女苏氏之子。
当年，陛下见苏氏好颜色，趁着酒醉一朝强幸。几月之后，太医按例询医把出了喜脉，惊慌之下上报庄德妃。庄德妃早年间被算计不能生育，于是抱了五皇子作为养子，作为交换给苏氏求了一个才人的位份。
只是不叫苏氏见五皇子。
故而五皇子从未听说，他还有这么一个生母。
“后来苏才人被指证不贞，陛下大怒将其赶去永巷……当年，确实是怀着子嗣走的。”
五皇子神色恍惚：“你是说，这小童无论是不是父皇的儿子，终究是我的亲弟弟？”
许宫人重重叩首，以作回应。
五皇子脑中嗡鸣一声，当即站立不稳。
唤作乐乞的小童连忙扶住他，好似看不清如今的局面，依旧脆生生道：“哥哥，你要站稳呀，摔倒会很痛的。”
五皇子闻声望去，乐乞眨动着的透亮双眸令他无言以对。
他要求一个真相。
五皇子飞奔回宫，进殿时被门槛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庄德妃一惊，却毫无担忧神色，反而斥责他冒失。
“永年，娘不是教导过你要稳重行事，只有如此才会被你父皇多加重视吗？为何不顾体面，匆匆奔赴殿中？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庄德妃的关切与往常一般无二，五皇子满腹的质问被噎在喉中，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摆摆手，叫殿中的宫人尽数下去，灌了整整三碗茶才将心绪平了下来。
“娘，孩儿的生母，是否为当年的才人苏氏？”
庄德妃面露讶异，却也没有否认：“已逝之人，于大计无益，谈来做什么？”
五皇子得了真相，不发一言退了出去，全然没理庄德妃的问话，只是连夜叫许宫人将乐乞带回了寝殿同住。烛火下，他怜惜地盯着瘦弱的小孩看来看去，越看越心酸。
他锦衣玉食享乐人生，他的亲生弟弟估摸着都没吃过几回饱饭。
五皇子心潮泛滥，一切都顾不上，抱着小孩跑去找他母妃哭诉。
他想照顾弟弟。
五皇子的母妃自然乐见其成，有个亲生的弟弟做辅，五皇子日后登临太子之位更有保障些。左右这小童得不了陛下喜爱，没资格夺储，也只能效忠五皇子。
五皇子千恩万谢将弟弟带在了身边，同吃同住，日日教导。
可弟弟好似不甚聪慧，任何事物都学得很慢。
五皇子心中不安，请了太医来看。果然如他所料，弟弟出生时难产，伤了脑子，比不过常人。
五皇子难过无比，抱着弟弟弱小的身躯心痛。
“哥哥，乐乞怎么了？”
五皇子摇摇头：“乐乞很好。”
乐乞，是母亲为弟弟取的名字。五皇子早时不懂，如今却明白了几分。
小儿命苦难说，无妨自乞长乐。
他不该强求。
五皇子叫宫人清理出后殿给乐乞居住，时不时去民间采购一些新鲜的玩具，再叫几个性子温和的内监陪同乐乞玩耍。
一切正当好。
偏偏五皇子的七皇弟磨人，见他不似以往殷勤学业，见天下课就往殿里跑，还以为他五哥这根木头开窍，房里藏了个美娇娘。
这可是大乐子。
七皇子课上抖着腿，生等着五皇子出宫办事，自个趁着夜色扒着墙头翻了进去。不幸的是，落地没站稳崴了脚。
七皇子疼的吱哇乱叫喊救命，正和内监玩捉迷藏的乐乞听到声音，好奇地走了过去。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七皇子没好气地斥了一嘴。
乐乞吓得没站稳摔在地上，大眼睛盯着他颤颤巍巍落泪。
七皇子本想着这小内侍当有眼色去寻个太医，再不济也该叫个内监扶他入殿，怎的傻愣愣陪他坐在一侧？这像什么样子！
七皇子刚要再骂，忽然定睛瞧见了乐乞的容貌。
一时惊叹道：“五皇兄，你这是吃了什么返老还童丹不成？”
说着还上手去捏乐乞的脸。
乐乞吓得直抖，丝毫不敢推拒，生怕这炮仗再欺凌他。
乐乞于此很有经验。
还好陪同乐乞玩耍的宫人们终于发觉小殿下不见了，赶忙寻了过来，却发现七殿下摔伤了脚，正同小殿下发脾气，连忙将两人分开挪走了。
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等五皇子回宫，七皇子早同乐乞混熟了，正拿着点心哄乐乞背《三字经》。
乐乞眼巴巴盯着点心，嘴角挂着口水，苦恼地皱着眉毛，卡在“□□”急得要哭。偏七皇子心狠，听不到下文绝不将点心递出去。
五皇子瞧见这场面，立在门外咳了一声。
七皇子看到他立刻从塌上跳了下来，围着他求：“五皇兄，把乐乞给我好不好？我还没有伴读，乐乞很合我心意！”
“什么心意？”
五皇子道：“你分明就是欺负乐乞年幼，将他视作玩笑。”
七皇子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皇子，以草民取乐，哪有不可？”
“佛曰众生平等，刘婕妤常年习读佛经，皇弟自小耳濡目染，为何毫无慈悲之心？”
五皇子神色冷硬，七皇子被刺得脸色发青，吊儿郎当的笑脸登时散尽。
“五皇兄这是不肯？”
“自然。”
七皇子冷眼与这位他自小亲近的五皇兄对视，回想着以往他无有不应的祈求，心中十分委屈。他这回被实打实打了脸，打得火辣辣生痛。
“既如此，那弟弟不便多留。告辞！”
七皇子狠狠撞了五皇子一个趔趄，头也没回走了。
“哥哥，不疼。”
乐乞见讨厌鬼走了，赶忙跑过来围着五皇子献殷勤。
门外还没走远的七皇子听到这脆生生的一声“哥哥”，差点没气得掉头回来同乐乞吵上一架。
五皇兄分明是他一个人的！
一个玩具，哪有资格占据他的位置！
殿内，五皇子环着乐乞细声安慰；殿外，七皇子瞪着窗边的人影神色阴沉。
五皇子浑然不觉，只一心弥补着他可怜的亲生弟弟。
“这是我为你买来的玩具，喜欢吗？宫外的吃食虽然新鲜，但恐怕不太洁净。我要了方子，已托付许宫人叫厨房备着。以后日日有好吃的，乐乞高兴吗？”
“高兴！”
乐乞捏着一只草编的小狗，喜滋滋背完了五皇子教过的《千字文》，“哥哥，乐乞都会了，乐乞厉不厉害？”
五皇子摸着他的头，赞道：“很厉害。”
乐乞得了夸奖，高兴得在五皇子身上扭来扭去，最后一口印在了他的脸上。
乐乞道：“哥哥，开心。”
五皇子头回被如此亲近，一时有些害羞，却见乐乞心性赤诚，也跟着高兴起来。
只是捏着乐乞那张可爱的小脸细细叮嘱：“不可与旁人如此亲近。”
“乐乞只和哥哥亲近。”
乐乞盯着五皇子保证。
五皇子松了口气，却并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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