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殷风气开放，开国皇祖男女不忌，只好美人。女妾留了后代，于社稷有功，自然可以封妃分宫，但男宠却没有这种体面。
只是在宫城一角，辟了一座破旧又狭小的宫殿，将无数男宠锁在其中。毕竟后妃之间，男女要避嫌，且皇帝用过的男宠也万没有放出宫外的道理。
男子韶华短暂，过了貌美之年，依旧身强体壮，但却已失了宠。只能日日望着四方的天，同以往的仇敌大眼瞪小眼，常常还能打上一架，时不时便有被打死的一卷席子扔到乱坟岗去。
长年累月下来，那殿里住的不是疯子也成了疯子。
五皇子的皇父只好美女，对美男毫无性致，自然也不愿意花钱赡养那等名义上的“庶父”。那殿里的疯子们只靠两个年岁不小的老侍卫看管，近些年看管不及，常有疯子跑出来伤了宫人。
而受伤最多的，便是一些容貌出色的小内侍。
五皇子同庄德妃谈及多次，或者加强戒备，或者将那些男子发还本家，总不好留在宫中唬得宫人们惶惶不安。
庄德妃却道：“你这傻孩子。皇上不管，皇后也不管，难道你娘我能管？你瞧着你娘我活得太痛快了不成？做什么非自找麻烦，由他们去罢。”
五皇子无计可施，只能作罢。
再说七皇子，这少年堪堪十岁，随了皇祖的根，自幼好美人，而他五皇兄便是诸多皇子公主中，颜色最出众的那个。七皇子话还没说利索时，就日日痴缠着五皇子不放。
也是五皇子性情和顺，常关爱幼小。便是有着刘婕妤这种早年跋扈的长辈，他依旧不改初衷，善待其子。
如此一来，越发惯得七皇子得寸进尺，不成个体统。
但乐乞出现后，五皇子骤然变了个人，今日或许是急了，对七皇子冷言几句，倒叫他怀恨在心。
可见对人，还是疏远客气些好。
不过……七皇子最恨的却另有其人。
“哪儿找来的小畜生，凭什么他得了五皇兄青眼，日日照料时时体贴？本宫才是他梁永年的亲弟弟！他怎么敢为了那才认识几天的小畜生，对我这般冷言冷语！”
七皇子气得摔了一屋舍的瓷器，生生摔累了才靠着墙角坐了下来，瞪着大眼喘粗气。
照料他的宫人从小挨打，不敢上前问询，偷偷跑去请了刘婕妤。
“没出息的东西，只会摔自己房里的物件出气，谁又惹你了？”
刘婕妤捏着佛珠赶来时，瞧见一屋的碎片，气得立在门外念着佛偈。
七皇子还在记恨五皇子拿刘婕妤念佛噎他的那句话，见到自己亲娘也没个好气，哼了一声，刺道：“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把您请来了？您不是说要一心侍奉佛祖与世无争的吗？”
刘婕妤眉一挑，殿外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
七皇子嫌烦，赶了他们出去，将原委同他娘说了个清楚。
刘婕妤恨铁不成钢，拿指头狠狠戳了他额头一下，恼道：“五小子就那么好，他的屁都是香的？养个内侍，你巴巴就上去要，你堂堂皇子要不要脸了？还为这事发脾气砸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出息的小子！”
七皇子被骂得抬不起头，却嘴硬道：“没出息也是你生的！”
刘婕妤气得磨牙，忽然眼珠子一转，勾起一抹渗人的笑意。
“罢了，娘不跟你生气，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孩儿，我总要为你费心筹谋。”
刘婕妤拉过七皇子的手，哄道：“五小子为那内侍同你置气，你也不必恼成这样。殊不知釜底抽薪才是良计，你把那内侍叫来，咱们给个几百钱，送他出宫去。你五哥没了分散心思的人，自然会变回原样。”
“可五皇兄为此生气怎么办？他要是再也不理我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七皇子摇摇头，深觉此计不通。
刘婕妤笑道：“派旁人去做不就行了，他要问你，你只说未曾见过。”
七皇子眼睛一亮，同刘婕妤对上了眼，一场阴谋由此展开。
近日来，五皇子忙着照料乐乞，实在没顾上功课。皇父按例抽查，听他背书磕磕绊绊，气得将他留在前殿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又不好说出缘由，只能垂着头装鹌鹑。
好容易前朝大学士来商议朝政，这才得了解脱。方一出殿，远方垂柳拂动处，一张满脸写着焦急的脸正不安地转来转去。
那人正是五皇子留给乐乞的宫人。
五皇子心中一突，立刻赶了过去，却得知乐乞被一伙侍卫抢走，扔去了芃野殿，他们实在没争得过……
芃野殿里住着先帝的男宠，那是一群疯子。
五皇子顾不上许多，他多耽误一刻，乐乞就多一分危险，嘱咐好那小宫人去找庄德妃求助后，脚步不停地赶去救弟弟。
那群疯子最爱虐杀美貌男子，乐乞虽年幼，但容色十分出众，最怕……最怕！
殿前的两个老侍卫认得五皇子，知道这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更有显赫的外祖家，哪里肯让这种贵人只身进去送死？
其中机敏的胖侍卫，甚至毫不经意一甩手将钥匙丢进了院里。瘦侍卫连忙劝道：“殿下，没了钥匙是进不去的。您且等侍卫长来，他们翻了墙进去，咱们才能开门不是？”
五皇子等得，可乐乞等不得。
他立誓要守护弟弟，决计不肯生坐着等。
五皇子焦急地围着宫墙转了半圈，终于找到墙角的狗洞，想也不想钻了进去。
芃野殿的破败，五皇子早有耳闻，但亲眼目睹后，才知有多么触目惊心。
青砖缝隙中杂草丛生，青苔遍布，堪堪能探出一条细道，只有单足可过。廊下四处可见被拆毁的横木，以及撬下的青砖。五皇子以长袖掩住鼻孔，他方才还嗅到了粪便的气味，可见那群疯子已经全然没了神智，连羞耻都顾不得。
只是……进来许久，怎么一个人都未曾见到？难不成他们已经抓到了乐乞，正集聚一起欺凌玩弄，以此发泄吗？
五皇子越想越心慌，乐乞瘦小，七岁不过五岁的个头，好不容易养出些肉，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若不是他顾及着高语会惊到那群疯子，害怕他们慌不择路杀人灭口，恐怕早就叫嚷起来。
五皇子自前殿一间一间翻寻，久久寻不到乐乞，越来越心焦，偏宫外调派的侍卫也不来，他无计可施，咬一咬牙钻去了后殿。
此时月已初升，后殿漆黑一片，死寂无声。忽然，有风吹过破败的窗棂，撕碎的油纸在木框上打来打去，像极了野兽在进食。
五皇子立在殿前，似乎正被数十双阴翳的眸子凝视，叫他如芒在背。
可救弟弟的意志太过强大，他竟全然顾不上其中的危机，只猛地吞咽一口口水，狠狠握了握拳，伸手推开了殿门。与此同时，无数根手腕粗的棍子骤然出现，毫无章法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五皇子痛呼出声，急急伸出胳膊阻挡，却被八只枯瘦却有力的爪子狠狠抓住四肢，扯成门户大开的样子，一把扔到了泛着腐朽气味的床上，尘土飞扬，迷得他睁不开眼。
“诸位长者，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来寻我的弟弟，请放了我弟兄二人，来日必定携厚礼相报！”
五皇子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好说些软话，寄望其中存在略微有些神智的人，能看在物品的份儿上放过他。
可惜他白费口舌，这群疯子早就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中，只剩了对殿外之人的痛恨，便连守门的两个侍卫来送饭都只敢开个小窗口，生怕漏了破绽被抓伤咬伤。
“好香……是龙涎香，陛下……你来接我了吗？”
五皇子察觉到有人凑到了他的脖颈之间蹭来蹭去，好似在细细嗅闻，又好似是柔若无骨地攀附。他被那馊臭的气味熏得躲了一躲，就被狠狠抽了两个耳光。
“贱人！”一个尖利的声音怒喝道，“一定是你换了龙袍，矫诏调令将本公子扔来这里！陛下宠幸我十年，怎么舍得让我受苦！”
五皇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含糊辩道：“你认错人了……”
那疯子根本不听，胡乱扯着他的衣服，五皇子这才发觉他如今的处境非常危险。
这些疯子有把他当做皇祖献媚的，也有把他当做仇敌殴打的，更有将他当做男娼调戏的……这实在荒唐！
五皇子脸涨得铁青，他自小尊贵，头回遭受如此大的欺辱，挣扎得愈发慌乱，行动间冲破桎梏推倒了几个人。可终究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哪里敌得过发疯的成年男人。
那群疯子反而被他的举止激怒，不过片刻，五皇子身上的衣物十不存一，无数双手摸上了他的身体，肆意揉捏掐挠……
“放开我！”
五皇子凄厉惨叫，绝望求救。
可有谁能救他呢？
五皇子后悔，他不该以情乱智，如此莽撞，不但救不了弟弟，反而将自己赔了进去。可若重来一次，他还会义无反顾进芃野殿，只是他无比希望乐乞早已逃出去，不会如他一般被欺凌至斯……
五皇子双目失神，眼角有泪滑落，陷入泥尘中，纵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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