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滚开！不许打哥哥！”
一道稚嫩的童声如爆竹一般骤然响起，五皇子歪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挥舞着一柄不过五寸长的尖锐器物，冲到疯子堆儿里，不要命一般连续捅伤数人，竟然真唬得那群疯子四散逃窜。
“乐乞？你有没有伤到？”
五皇子闻到了血腥味儿，心中不安。他实在惭愧，口中说着要保护弟弟，紧要关头竟然是弟弟拼着性命救了他。
方才乐乞出现时，真无比英勇，宛如神兵天降。可乐乞不过七岁，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如此的自保之能。
“坏人欺负哥哥！乐乞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嘶——”
乐乞扑进五皇子怀中嚎啕大哭，五皇子接过他时才发觉方才被伤了双足，只是此刻顾不得自身。
乐乞哭得太可怜了。
五皇子竟有错觉，他受欺辱，乐乞只会比他更加心痛。
“乐乞不哭，等下许平就来接我们回家了。”
五皇子柔声安抚，轻拍乐乞的后背，如往常般哄睡。乐乞抽噎着打了两个哈欠，可依旧瞪着眼睛，死死攥着手中的器物。
五皇子趁着月光一看，果然是半柄生锈的剪刀，也不知乐乞是从哪里淘换来的。他方要开口询问，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五皇子脸色一变，还以为是那群疯子又回来了，不自觉瑟瑟发抖。乐乞察觉到他的不安，连忙振起精神挡在他的面前。
“哥哥不怕，乐乞保护你！”
“殿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身侧是他的小保护神乐乞，外面是陪伴了他十年的近侍许平。
五皇子紧握着乐乞的手松了一松，整个人脱了力往后栽去，昏迷前，五皇子只听到了乐乞惊恐的声音。
五皇子重病，满宫皆知。
庄德妃只有一子，险些失了指望，大怒之下彻查后宫，种种证据指证，刘婕妤妄图为七皇子夺储君之位，暗中设计陷害，利用芃野殿的疯子毁了五皇子身子，同时将消息传至前朝，败坏五皇子的名声。
庄德妃带着证据去面君，正巧皇帝在询问五皇子的病情。
“殿下伤了腿骨，若好生将养，慢走间自然能与常人无异，只是……受此惊吓，被迫早泄元阳，伤及本源，恐日后于子嗣一途十分艰难……”
哪儿止十分艰难，说再明白些，五皇子不仅成了跛脚，还基本无法人道了。
太医斟酌着回复，心中却暗自可惜，五皇子才学出众，性情亦是和善，除他之外，唯有喜怒无常的七皇子算得上优异。如今五皇子成了“假”太监，除非皇帝再生出个比七皇子更聪慧的皇子，否则日后的君主无出其二。
宫里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太医已经想好说辞告老还乡，并要严格劝诫族中子弟远离朝廷纷争，保命为先。
“什么？我儿……他……”
庄德妃听闻真相，身子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还好侍女机灵稳稳扶住了她。庄德妃被侍女撑着身子，踉跄几步走至殿中，打量了两眼脸色惨白的养子后，果断跪于皇帝面前，奉上了证据，请求为五皇子讨个公道。
殿中跪了一地的奴才，皇帝翻过所谓的证据，并不回应，庄德妃含着泪膝行向前，哀哀戚戚求了一声，皇帝才开口。
“爱妃，永佥年幼，此事与他无关。”
皇帝话中含着警告，庄德妃恨得咬牙，却知皇帝不肯降罪七皇子那个小畜生，便问：“刘婕妤为非作歹，若是不罚，如何警诫后宫？只怕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皇帝无奈叹了口气，下令刘婕妤降位为末等才人，囚禁宫中，无召不得出。五皇子封寿安王，年过十六去封地长平郡。
庄德妃听得明白，这是为了日后新君留体面，总不好让七皇子有个谋害兄长被赐死的母亲。
果然如庄德妃所料，五皇子受害一案，最终口令为……意外。
庄氏十二年的指望，毁于一场意外，如此可笑！
“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五皇子苦笑，东风吹到西面去，早不是得意之时，如今除了闭宫苟活，还能有什么法子吗？他总不能虐杀庶母复仇。
庄德妃拍案而起，怒喝：“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不成器的废物，被算计成残废竟想着忍气吞声，一个王位就能打发了你，真是不中用！”
殿内的瓷器被摔了一地，乐乞捧着一把香草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瞧见又是庄德妃发脾气，吓得小狗夹着尾巴一样，靠着墙往五皇子床前挪。
“都怪你这个天魔星！”
庄德妃正愁没地方发泄，看到罪魁祸首，冲上前给了乐乞一个耳光。乐乞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双手扑到了碎瓷片堆里，当场流了一地的血。
五皇子急得立刻要下床去保护乐乞，却因为双足固定着木板，动弹不得。
庄德妃还在叫骂：“克死了你亲娘，克死了你亲爹，如今来克你的哥哥，又要克我庄氏气运，我看最该死的就是你这个天魔星！”
乐乞丝毫不入耳，只是捧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去扶五皇子。
“哥哥不动，你的腿还没有好，乐乞不痛。”
五皇子心疼得皱紧了眉头，连声唤了许平进来，又安抚道：“乐乞同许宫人去上药好不好？”
乐乞偷偷瞥了眼恶狠狠瞪着他的庄德妃，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垂着头应了声是，被许平引着去了偏殿。
目送乐乞的身影出了殿，五皇子低声开口问询：“母妃方才所言，涉及乐乞亲生父亲，莫非母妃知道其中关窍？儿子很愿意一听。”
庄德妃冷哼一声：“你倒对那孽障上心。怎么不心疼你娘我，白白培养你这么些年！”
“儿子已是废人，母妃若想投注，恐怕要再寻新人。可如母妃所言，儿子被教养多年，又早早得了王位封地，来日结草衔环，亦能报答母后及外祖家多年恩情。”
“你这是要交换？”庄德妃打量着五皇子，她似乎头回真正认识这个养子，“为了才认识几个月的骨血弟弟，你竟甘愿做棋子？”
“还请母妃明白告知。”
“也罢。”
庄德妃合了合凤眸，终究是为了利益妥协。
原来皇帝并非不好男色，相反，他曾为一个侍卫空置后宫。只是身临帝位，总要为江山打算，皇帝终究还是背弃了与侍卫的诺言，后宫皇嗣如春笋冒出，只是皇子们资质平平，不堪大用。皇帝便冷落了侍卫，流连后宫绵延后嗣。侍卫灰心，便与当时还是昭仪的庄德妃做了笔交易。
侍卫举荐庄德妃给皇帝，庄德妃将侍女苏氏赏赐给侍卫做妻子。
后来这事被刘婕妤告密，苏氏便被“酒醉”的陛下强幸，充作了美人。侍卫实在不甘心，便与苏美人私通，还得了乐乞，最终被暴怒的陛下赐死。
只是侍卫死前，极尽肺腑之言，硬是哄得陛下动容，一命换了一命，苏氏母子便被困在了永巷苟延残喘。
“你也知道，你父皇的性情，说好听些叫宽宏，说难听就是懦弱！前朝的事儿处置不好，后宫的妃妾也不敢动，要我说，刘才人就该一尺白绫勒死了事！”
庄德妃口若悬河辱骂着刘才人祖上十八代，五皇子却陷入了沉思。
他早知道乐乞身世存疑，没成想竟是这么一笔糊涂官司。父皇竟也能留得下乐乞的性命，难怪不肯为他出头。恐怕不想得罪朝中重臣是假，舍不得再毁掉一个可用的儿子才是真。
五皇子冷笑一声，是他妄想，天家哪有父子兄弟，一切不过全是算计。
七皇弟一惯与他交好，没成想只因小小龃龉，竟能同刘才人合谋要他的性命。若非乐乞拼命同那群疯子周旋，恐怕如今正是他的忌日了。
“五皇兄……”
再见七皇子，五皇子说不出是如何心境。他应该恨才是，可或许是成了残疾，折了心气，如今性情变得古怪，只是懒懒地坐在床上看书，一个字都不想同七皇子说。
“五皇兄，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想把乐乞赶出宫，叫你只和我玩。谁知道那群奴才会错了意，竟然把他丢进了芃野殿……”
七皇子越说声越小，里面带着浓浓的嫉妒，“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进去救他。”
“是啊。刚巧许平带着我的牌子，召不来一个侍卫，窦隼去回禀母妃求援，被打晕扔在离青鸾殿最远的南礁门，真是好一场意外。”
七皇子被挤兑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五皇子却还没放过他，“衢州刘氏果然名不虚传，七皇子殿下好福气，得如此手眼通天的祖家襄助，来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皇兄这是不肯原谅弟弟吗？”
七皇子一把拽住五皇子的手，一手指着天立誓：“我若存心害你，叫我不得好死。”
五皇子幽幽盯着他，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七皇子又欲再开口，殿外却突然闯进来一个内侍，大声嚷嚷，“殿下不好！才人被德妃娘娘灌了毒酒，如今已经去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七皇子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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