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学生,妘星、元奎、晏语,还有鲍兰,一个据说是晏语舅家表弟的男孩,两两组队,由骑射老师的助手带领,骑马跋涉在稷下学馆附近的树林里。
时维七月,暑热未消,兼之此地树木丛生,时常需要下马步行,元奎逐渐失去了耐心,禁不住开口对妘星抱怨道:“都怪你,就不能抓紧缰绳吗!”
妘星还没有应声,就听到晏语在一旁回道:“怪谁?要不是你自己多事,这马现在就好端端地被我骑着,我们都能正常上骑射课了!”
元奎一愣,迅速改换了目标:“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抢占我妹的马,哪有后来这些事!”
“他真是你哥?”晏语突然转过脸来问妘星,“别不是半路捡来的吧?”
“啊……我是太祝老人的远房侄孙……”妘星讲着提前备好的说辞,心想,我才是半路捡来的那一个。
“你们看起来真不像是一家人,”那个名叫鲍兰的男孩在一旁拱火,“外貌不像,口音也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不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妘星强笑着继续解释。
“我们走吧,别理他们。”元奎拽过妘星的马缰,催马快步向前走去。在他们拌嘴这会儿,带队的老师已经走出去好远,在前面停着等了。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根麻绳,绳子绕着周围的树木缠了一圈,每隔一段,还绑着一面绀青色的小旗。带队老师在绳子跟前停下来,下马仔细查看,接着说道:“我们回去吧,有人在前方围猎。”
“围猎?”妘星感到非常惊讶,“这里不是学馆的地界吗?”
“稷下本来就是皇家围囿的猎场,只是分隔出了一片区域开办学馆。每当贵族圈地狩猎,我们学生的射、御课都要暂停,为他们留出场地。”元奎撇撇嘴,说了一句,“没劲。”
“我们不能过去找马了吗?”晏语过去问带队老师。
“就在这附近找找吧。”
“不行,看马蹄留下的痕迹,以及周围树枝折断的情况,它明显是跑到绳子那边去的。”晏语不依不饶地坚持说,“我们得赶紧把马追回来,以免它被人当做是猎物干掉。”
“嚯,你倒是爱马如命,可我若是带你们过去,谁来保证我们不会被误认为是猎物,被不长眼的箭矢射到呢?”带队老师不为所动,“回去吧,你们还能继续上骑射课。”
“可是……”
晏语还想继续纠缠,鲍兰走过去,用力抓了一下他的胳膊。妘星正巧回头,看到鲍兰悄悄眨了眨左眼。
他们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妘星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乖乖拨转马头,随着老师走了。她也关心那匹芦毛马的下落,心里想着,先回去投个筹子测算一下,看去哪个方向找吧。
回去的路上,带队老师预料到了,让熟悉的人两两组队可能会导致一同逃走,于是就把学生重新组合了一下,让晏语和妘星并排行在前方,鲍兰和元奎殿后。队形被打散了,鲍兰离开前,对晏语吐了吐舌头。
妘星和晏语骑马并排走在一起,两人俱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晏语开口打破平静:
“你是莱国人吗?”
妘星悚然一惊,下意识拉紧了马缰。
“抱歉,我太冒昧了。”晏语压低了声音,“我的意思是,听你讲话,有一点海滨之人的感觉,你之前在东莱生活过吗?”
“我……”妘星知道不应该承认,避重就轻地反问道,“我的口音很奇怪吗?”
“不奇怪。只是……我的父亲是莱国夷维人,他在家时常常讲乡音,所以我感觉你的口音有点熟悉。”
原来是这样。妘星放心了些,便顺着他说:“你的父亲,我之前听人说起过,他好像在齐国很有名,但没想到他竟是来自东莱。”
“很多人都不知道。因为他不满二十岁就来到齐国了,口音早已被同化,日常交际完全听不出来,只有回到家里,面对我和母亲时才讲乡音。”
“他一定是在怀念家乡。”妘星想,可我不一样,我现在必需摆脱过往留在身上的印记。她勉强笑着说,“只是巧合罢了,我之前生活在齐国乡下,自小带我的乳母是莱国人,所以我的口音可能有点奇怪。”
“原来是这样,是我妄加揣测了。”
过了会儿,晏语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是了。如果你来自东莱,断不会留在太祝辰家中。”
“此话怎讲?”
“齐王之所以决定攻打莱国,就是出于太祝辰的卜祝。我的父亲为了反对,这才辞去了大夫的职位。”
听了这一番话,妘星感觉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她这是,认贼作父吗?妘星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动摇的表情。
“你似乎很震惊?”晏语很敏锐,他捕捉到了妘星那一瞬的失态。
“我确实不知道。”
“你在掩饰。”晏语断然道,“你其实可以承认的,毕竟……我也算是半个东莱人。”
妘星转过脸,看向正前方。之后,无论晏语说什么,她都不再应声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从林间小路渐渐走到宽阔的大道上。这里没有树木的遮蔽,尘土飞扬,地上满是凌乱的马蹄印和车辙的痕迹。他们刚刚踏上大道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传来辘辘的车轮声,一行车马接近。
带队的老师命令所有人下马,到路边等待。晏语一下马就去找鲍兰汇合,元奎也牵着马走到妘星旁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妘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便聚精会神地盯着即将到来的马车。
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驷马篷车,拉车的服马和参马都是一色的枣红,车辕上装饰着青铜带扣,看起来颜色鲜明,对比强烈。车蓬和车帘都是崭新的,边缘包着细密的黄绢,妘星突然看到一只细白修长、指尖染成朱红色的手搭上车帘,微微掀开一角,一副顾盼生辉的美人面惊鸿一现,旋即远去,她感觉眼睛似乎被那一瞬间的美晃花了,下意识问道:“那是谁?”
“棠夫人。”元奎答道,“她的夫君是公卿崔杼,炙手可热的权臣。”
“她本人的名姓呢?”
“据说她本姓姜,东郭氏,起初嫁给棠公为妻,人称棠夫人,棠公死后又改嫁崔杼,真名不得而知。”
“真可惜,她本该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只是因为婚姻,就失去了原本的名姓。”
正说着,后面突然吵嚷起来,妘星回头,发现带队老师正一手拦腰抱着晏语,一手扯着鲍兰的腰带,晏语嘴里嚷着:“我看到马了!”鲍兰叫着:“不好!我的马要脱缰了!”老师见元奎也看了过来,便大声说:“还不快过来帮忙!”
元奎上前扯过鲍兰的马缰,妘星过去抓住晏语的衣袖,趁机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那匹芦毛马!”晏语低声说,“我亲眼所见,我们正在找的那匹马,被一名侍卫骑着,就在刚才经过的车队里……”
“你别乱讲!”带队老师打断他的话,“芦毛马多得是,车队里正好有罢了。”
“可它的后臀上有三十七号,那就是我们的马!”晏语拔高了声音反驳。
“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妘星也在追问,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
“当然!”晏语涨红了脸,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可不是死读书的人,眼睛保护得很好!”
“那好吧,让我测算一下。如果你是对的,我就帮你去找回那匹马。”妘星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测算?你会怎么测算?”
“投石。”
妘星简单的回答说,拿起树枝,在尘土上画了一个粗糙的八卦阵,在四象的位置标出确切方位,拈了一个诀在石块上,随手一丢。那石头咕噜咕噜一滚,向着东南的方向去了,出了阵型还在继续滚动,一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怎么样?”晏语盯着她的眼睛发问,神情略显紧张。
“你是对的。”
妘星点点头,看向车队消失的方向。
一刻钟后,妘星筋疲力尽地翻身下马,一边轻拍剧烈起伏的胸口,一边尽力忍住不要干呕。晏语在她的左边,并没有下马,骑在马上将两马并辔,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后方。
“怎么样?”
“他没有跟过来。”
说来,都怪晏语太急躁。妘星是答应了帮他找回芦毛马,但并没有说什么时候,但她测算出马的位置,就被要求兑现承诺了。她还没点头呢,晏语就向鲍兰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倒在地上假装脚腕扭伤,死死抓住带队老师,晏语趁机抢了两匹马缰,带着妘星跑向树林,元奎虽然也立刻乘马去追,但跑了这么久,终究是被甩开了。
“等到找回那匹芦毛马,到底算你的还是我的?”妘星喘匀了气,带着一丝调笑的语气,闲闲地问道。
“责罚我领,奖励你拿。至于那匹马,还望割爱。”
“嚯,看来老师说的没错,你果真是爱马如命。”
晏语没有反驳,默默领受了这句话。
“奖励什么的不重要,我也不想拿,”妘星继续说,“只是,我送你这份人情,是想换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我彻底掩饰口音……还有,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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