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坐在中间的囚犯的时刻,舍夫看向崔万沙。他以同之前一般无二的姿势,望向囚室之外。
耳边传来的祝祷低沉而轻柔,他念道:
“世事令人厌倦,眼看不尽,耳听不完。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已过的时代,无人记念;将来的时代,也不被将来的人留存。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因为你的给予,我得了大智慧。
因为大智慧,我如此苦闷。
我转观智慧、狂妄和愚昧,
不信者所遇见的,我也必遇见;
加增智慧的,就加增苦闷。
我的神,我的神,
信你者和不信者一样,永远无人记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
智慧者的死亡,实在与愚昧者无异。
凡事有定期,万物有定时,
而我卑微如尘土般供奉你,我的神。
你是审判之所,您是公义之处。
这些事你都已听见了。
一切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
我的神,你都必审问。
百草尚青时,芦荻就已被割下。凡是忘记你的人,景况也是这样。
不虔诚的人,他所指望的,必破灭;
他所仰赖的,必折断。
许是因我非自母胎就成为你的信徒,所以你要更多地考验我。
你为何忘记我呢?
我为何被不信者欺压而时常哀痛?
他们打碎我的脊骨,不住地问我,
‘你的神在哪里呢?’
依赫拉什啊,求你开恩救我。
依赫拉什啊,求你快快帮助我。
许多人以我为怪,而你是我的避难所。
我遭难时,求你不要丢弃我;
我衰弱时,求你不要远离我。
那些与你为敌的人,我将让他们羞愧死去;
那谋害我的,必要百倍偿还。”
再次呢喃那句古科谟瓦语的箴言,祝祷结束,囚犯恢复安静。沉默里,王皓峰往嘴里塞了下一块冰:“这个疯子。”
细微的震动和脚步声从地下传来,陈常有打眼一看,说:“狮子回来了。”
果不其然,何蓝田的终端发来提示,囚室地板打开露出一道门,石远航默默地走了进来,冲其余的人点点头,自己站到内围补了位。
“这是怎么了。”陈常有问,“还难受?”
“没有。”石远航简单地说,“回来的路上遇到郭可了。”
何蓝田暗自叹气,之前郭可被刺的时候他就觉得石远航表情不对,郭可来时他努力让他们两人错开,但还是没避过。
陈常有微微惊讶了一下:“啊,你见到了啊。”他看石远航的反应不像高兴,又试探着说,“她能回来挺好的?”
石远航淡淡地道:“走都没走,说什么回来。”
王皓峰道:“我就说爱情文艺那些玩意儿你真得少看,多简单个事儿,你非得想那么多。”
“你别瞎说。”石远航轻声斥道,“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后羿和谛听的回复还没到吗?”舍乎问。
何蓝田摇了摇头:“我们先做作战总结吧,我之前把报告发回军区,还没和你们讲过。”
舍乎便垂下眼睫。
“这是本次作战的数据分析。”何蓝田将数据共享,而后说,“我说这是第一支队最差的战绩,没人反对吧?”
众人都沉默了。
虽然作战并未发生在计划时间内,虽然主要作战时有四人并未到场,虽然对手实力出乎意料,但在第一支队已经进驻的情况下,被保护囚犯四中存一、建筑结构被破坏、有人员伤亡而任务目标无迹可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理由多充分,第一支队都是直接责任人。
“我这次是真的不行。”石远航说,“之前我就一直给他当次席,这回对上,我完全扛不住。”顿了顿,他又说,“他给我感觉太强了。”
王皓峰嚼着冰块:“第一支队这么多年新人老人,论玩儿命我就服夏泽,什么时候我都敢这么说。那回我说近战没前途,他不服,队内模拟咬着我追了四十分钟,这回我连他的衣服边都没打到。”
何蓝田摊手:“那怎么着,这任务咱们打不过不做了?”
“队长,”舍乎道,“我和夏泽有过肢体接触,我感觉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在巅峰,无论是体重、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不是特别强。”
“那他不是在你手底下没影儿的吗。”王皓峰道。
“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舍乎笑了笑,“他的这种凭空消失的能力是最让人头疼的,不然你们也不至于摸不着他的边。我感觉他体能倒退,也有可能正是你们之前消耗的缘故。”
提到没摸到边儿,舍夫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王皓峰倚着墙壁漫不经心的状态,把话咽了下去。王皓峰却敏锐,瞅着舍夫:“你想说什么?”
舍夫皱起了眉,并未答言。
“别搞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王皓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注意你的态度,下士。”何蓝田出声提醒。
王皓峰讽刺一笑,别过眼去。
舍夫叹了口气:“皓峰,阿尔法锁给我反馈,你在作战中的激素指标和精神状态波动都很大,超出了远程岗职战时的理想范围。你开了四枪,枪枪落空,除了任务目标的因素之外,你本身是不是也不在状态?”
“你说谁不在状态呢?”王皓峰反问,“我他妈在你还没进第一支队的时候就是首席远程了,你说我不在状态?夏泽都他妈快死了,你还在这儿和人眉来眼去拖家带口的,第一支队是你谈恋爱帮助亲戚再就业的地方吗?我看你之前和夏泽关系不错啊,现在夏泽落拓了你血就冷了?你搞清楚,是你不在状态还是我不在状态?”
何蓝田皱起了眉。
“检讨禁闭还是罚体你说。”王皓峰抱起胳膊,“你们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真是和后羿那种人工智能如出一辙。”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何蓝田呵斥道。
王皓峰回倚墙壁,拒不作声。
何蓝田怒道:“我让你收回去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只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
如果仅是队内一时的意气之争还好办,王皓峰这话拉上了后羿,涉及到质疑军区决策,事情就可大可小。
舍夫看向石远航,有心让他缓和几句,却见石远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是和何队长同期进入第一支队的。”舍乎突然开口,“我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从队里退下去了,周一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后来接替我做的首席近程。夏泽是周一之后的事。”
王皓峰抬眼:“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不服。”舍乎看着他,“这个任务咱们老实做完,回去之后我和你比一场,再让你体会一次近程到底有没有前途。”
王皓峰眼睛一瞪,提着拳头便要上前来,却突兀地停住,站成一个标准的军姿。
舍夫低低地咳了一声,王皓峰骤然放松。
这回他倒是没多说,看看舍夫,又斜了崔万沙一眼,倚着墙壁,把目光移向囚室之外。
“第一次败得这么惨,我也气不顺。”陈常有笑说,“没有章程,任务目标很难对付,我很难捕捉他的动向,距离稍近或者稍远一些,就没办法预判了。”
“还是得等军区指示。”何蓝田缓了口气,“黑暗哨兵身上就没有简单的事儿。”
十七分钟后,伊利基亚军区的回复下达。后羿和谛听并未指明夏泽何以能够莫名其妙地从海洋监狱内消失,只是提出了新的作战方案。
根据新的方案,郭可很快给他们送来了过滤器。舍夫道谢后将其接入自身外骨骼,过滤器自动展开,贴合他全身轮廓,面罩覆盖着头部,形状确定后就变为了透明,肉眼难以察觉。
郭可为囚犯开启了额外的呼吸通道,而后说:“按照新的方案,我将要在室内投放强效麻醉气体,请各位检查隔离状态。”
队员发来反馈,舍夫按下确认按钮,汇报道:“第一支队隔离状态确认完毕。”
郭可点点头,按下操作屏上的红色按键:“强麻醉气体开始释放,浓度0.03%……0.1%……”她暂停了气体释放,回头看向舍夫,“有任何不适吗?”
持钥人终端显示队员的状态正常,舍夫打出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又怕郭可看不懂,补了一句:“没有。”
郭可点点头:“继续释放气体。”
囚室内,空气中的麻醉气体浓度逐渐上升,气密层也慢慢打开了。随着郭可的不断报数确认状态,浓度数值停留在16%——强麻醉气体不仅作用于躯体,更直接作用于精神域,16%大概是普通觉醒者在无防护状态下进入这间囚室之后撑不过五秒钟的浓度。
“虽然配备了过滤器,但麻醉气体可以经由黏膜和皮肤被吸收,过滤器的过滤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按照新方案的安排,你们仍旧需要轮值。”郭可道,“氧气供给系统会定时运作,同时麻醉气体也会自动释放以保持浓度。你们出去的时候需要通过消毒舱,按提示操作即可。”
舍夫点头。
“那我就先离开了。”郭可双手搭在小腹,微笑着说,“祝一切顺利。”
石远航始终目视前方,不曾看她一眼。
祝祷词出自《圣经旧约》之中的《传道书》《伯约记》《诗篇》等。作者因无力构建完全虚构的、原创的教义而求助经典,心存感激和尊重,不含任何影射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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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信与不信者的悼亡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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