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这次竟堕落成了祁人。我这是……来晚了？”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传来水杯轻碰桌面的脆响，“那老祖，要不要来林家坐坐？”
柳溥：“……哈？”
江竹：“……老祖？”
柳溥将手机塞回林玄玥手中。
“家主，您刚才想说什么？”林玄玥看着突然塞回来的手机，愣怔道：“老祖他刚走开了。”
“没什么。”江竹叹了口气，语气里难得掺进一丝语重心长，“百年前这位老祖自我封印，才让祁人一脉得以留存至今。如今我不过让你们解了封印，放他归来，倒闹成这般局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罢了，总得有人记着些什么。你们把他领回来吧，我亲自看着，总不至于让他失控。”
“呵。”柳溥没忍住，一声冷嗤脱口而出。
旁边三个小辈齐刷刷看过来，他轻咳一声，掩饰道：“咳，你们继续。”
“嗯？”江竹并未察觉异样，继续道：“你们在那边盯紧点，若是老祖不肯来……唔……”
林玄玥冷汗都下来了：“不来的话……怎样？”
江竹：“就……”
“就什么？”林续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就敲晕了带回来吧。”
江竹轻飘飘扔出个极其“不当人”的办法，俩徒孙当场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倒：“敲、敲晕了带回去？？”
柳溥揉着额角，总觉得这漫不经心中透着强势的语气莫名熟悉，不然也不会一听就起了本能反应。
“家主，我跟您说个坏消息，还有个更坏的消息。”林玄玥比他还头疼，对着手机不知所措。
江竹：“什么消息？”
林玄玥斟酌了足有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开口：“那个……我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接着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杯子又砸了，随即是一阵噼里啪啦手忙脚乱的杂音。
江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更坏的消息呢？”
柳溥突然伸手拿过手机，用刻意放轻、带着细微颤音的语气道：“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江家主。”
电话那头仿佛被雷劈中，瞬间没了声息。
柳溥恶趣味陡生，惟妙惟肖学了句：“就敲晕了带回来吧——”
暴击伤害100000000000%
江竹“啪”地一声，直接掐断了电话。林玄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划开手机屏幕，只见江竹的微信消息如连珠炮般弹出：
『让这祖宗回去！』
『现在！』
『立刻！』
『马上！』
过了半晌，又追来一条，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挖出来，带回来。』
林玄玥：“？？？？？” 挖什么？带谁？
柳溥拿过手机，半开玩笑地回了句：“啊？老祖他……刚脱离躯壳了。”
江竹秒回，消息一条接一条，速度快得键盘都快抡出火星子：
『活爹啊你们几个！』
『你们真埋了？！』
『好家伙！』
『谁让你埋他了？！』
柳溥火上浇油，悠悠然打字：“您说的啊，‘挖出来，带回来’。”
对面沉默了。半晌，才发来一句透着心累的话：“……请老祖上大号说话。”
紧接着，江竹直接一个电话轰了过来。柳溥把手机递给林续，示意他接。
于是江竹一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哐哐哐”沉闷有力的铁锹锄地声，还有林续超大声、超疑惑的一声：“歪？家主？”
江竹：“……”
江竹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是…您还真埋了？！”
活爹啊！！
这届徒孙带不动一点。
林续那边噪音太大，没听清，下意识地、响亮地回了句：“昂？”
江竹那边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听着像是杯子连带着什么一起摔了，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这波真是·我死机了，我又重启了。
他似乎习惯性地想质问什么，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卡住，最终换了个极其艰难的问题，声音干涩：“殿下……您吓死个人。怎么没……咳，怎么突然开起玩笑了？”
那句“怎么没把那条鱼……”终究是咽了回去。
“难得有情绪上头的时候，放纵一回，不行吗？”柳溥压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恨意，慢悠悠地反问，声音透过话筒，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还是说，你自认为足够了解我，实则对我的脾性一无所知？又或者……”
“又或者我根本是带着目的来的，想打破祁巳两方维持不易的和平？”江竹利落地接过话茬，一股脑儿把柳溥未尽的、更尖锐的猜测全倒了出来，末了还补了句：“嗯，有些话太不中听，我替您说了吧。”
呵，呵呵。你也一样，净挑扎心窝子的问。
柳溥差点没绷住脸上那点强装的淡然：“总说些官样文章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听出来了，你话里有话，别藏着掖着。”
那头的江竹静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那我就对老祖……说点私房话。”
柳溥应了声“好”，屏息等着他的下文。林玄玥和林续也下意识地凑近了些，竖起了耳朵。
哪料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啜泣。半晌后，又响起一句细若蚊吟、带着难以言喻的祈求：“可以……来我房里……做客吗？”
柳溥：“……？”
林玄玥：“？”
林续：“？？？”
林玄玥震惊到嘴巴能塞鸡蛋。
柳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莫名头疼：“……江家主，说点人话成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撒娇的黏糊：“我想跟你……”
眼看两位徒孙纯洁的心灵即将遭受一万点暴击，柳溥眼疾手快，“啪”地一声狠狠掐断了电话。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同时，他飞快划开微信，找到江竹的头像，手指翻飞，干脆利落地甩过去一句：『巴掌要不要？伸脸来。』
然后，聊天框上方就陷入了永恒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诡异的状态，从柳溥被俩徒孙半哄半劝地带回林家，穿过雕花大门，走过曲折回廊，直到他站在林家祖宅那古色古香、铺着厚实地毯的客房门口时，依然顽强地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柳溥又开始头疼了，太阳穴突突直跳，严重怀疑自己上辈子不是欠了江竹一个亿，就是刨了他家祖坟。
他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对着两位一脸担忧（且八卦）的徒孙，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实则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有劳二位。此处甚好。” 他指了指客房。
林玄玥和林续刚松了口气，准备告退。
“哦，对了，”柳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得如同在问天气，“今日冲撞了江家主，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烦请告知他的号码与住处，我稍后亲自登门致歉。”
林玄玥不疑有他，爽快地报出一串数字和一个地址：“家主住在‘听竹苑’，沿着这条回廊走到尽头，穿过月洞门，左转再走百步便是，很好找的。”
柳溥微笑着点头致谢，目送两人离开。待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拿出那张记着号码的纸条，看也没看，手指一搓，一缕鬼火凭空燃起，瞬间将纸条烧成了飞灰。
至于地址……呵，他柳溥何须记这个？直接去便是。
他的计划堪称完美：找到江竹，佯装因“敲晕”和“活埋”的提议大怒，逼他说出实情。
必须弄清楚那段缺失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这具身体里汹涌的恨意和那莫名的心酸究竟从何而来。
他总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和江竹上辈子绝非简单的仇敌。
那交情，恐怕深得足以溺死人。
否则，对方在说出“我是杀死你的罪人”时，自己怎么会恨得眼眶发酸、言不由衷。
然而，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双脚刚踏出客房门槛不到十步，就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迷路了。
是的，在离自己房间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路径清晰（林玄玥描述得够清楚了）的林家祖宅里。
他，柳溥，一个活了四百年的老鬼（虽然实际年龄只有十九），迷路了。
眼前是数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曲折回廊，夕阳下窗棂拉出长长的影子，假山盆景错落有致。
嗯，美。
但陌生。
太陌生了。
他试图回忆林玄玥说的“尽头”、“月洞门”、“左转”、“百步”……这些词在脑子里打转，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路线图。
坏了——是路痴没跑了。
四百年的沉睡也没能治好这顽疾。
更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
一股强烈的烦恶感猛地攫住了他。胸口闷得透不过气，一阵阵尖锐的抽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躯壳下，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搏动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柳溥对这感觉太熟悉了。
或者说，自两百年前，当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活”在一具躯壳里时。
这种磨人的痛苦就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
当一具被占据的躯壳存在超过两百年，就会产生“磨损”。
这种磨损并非物理上的，而是灵魂与容器之间契合度的急剧下滑，如同齿轮生锈、轴承干涩，带来的是灵魂层面的排斥。
这种痛苦，他忍受了上百年，早已熟悉得如同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的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齿轮的哀鸣。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那俩不靠谱的徒孙意外闯入，用那蹩脚的咒语把他从四百年的沉眠中吵醒，并“慷慨”地塞给他这具躯壳。
他柳溥，这位曾经或许叱咤风云的“殿下”，大概撑不过下一个百年。
他站在迷宫般的回廊里，前路迷茫，躯壳报警，胸腔里翻涌着对某个人的滔天恨意与莫名酸楚，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对消散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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