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迟记事起,他脑子里就没有关于妈妈的印象,沈易知说妈妈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沈迟连母乳都没喝过几口。
沈易知是沈迟他爸,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当年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十二岁的沈迟定居沁北,沈迟遇见江厌也是在那一年。
照沈迟看来,江厌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犟种。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一个人蹲在小区公园里数蚂蚁,背上背着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小书包,抿着唇锁着眉,一点都不开心。
有次学校组织活动,沈迟作为班级代表彩排到很晚,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没想到这个点还能遇到江厌,男孩小小一只蹲在滑梯旁边,瘦弱的身体时不时抽动一下,好像在哭。
沈迟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他的确在哭,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小书包轻声问:“弟弟,你怎么了?”
江厌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挂着泪水的小脸上满是防备。
沈迟看着他漆黑的眼珠,觉得这小包子实在可爱,于是更加柔声问:“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小包子江厌不说话,倔强地低下头,胡乱擦了擦眼泪。
“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还是不说话。
沈迟看着他脑袋上的发旋叹了口气,继续说:“那哥哥先带你去哥哥家,然后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好吗?”
男孩动了动,沈迟以为他同意了,正想起身带他走,却听见一道弱弱的声线传来:“没有妈妈。”
“嗯?”
“没有妈妈了。”
沈迟有点心疼,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他也没有妈妈。
就这么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小包子以为他走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结果和他对视个正着,于是连忙把头低下去。
沈迟眉眼舒展,笑道:“你吃饭了吗?”
埋在膝盖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
“那跟哥哥回家吧,哥哥家里有好多零食。”
于是,中不溜大的沈迟带着小包子江厌回家了。
后来看到一句话:不要干涉别人的因果,沈迟想,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把江厌带回家,那么他和江厌就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轨线,在各自的生活里乱七八糟或顺其自然地长大。
他犯了错,他后悔了。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沈迟身形一晃,脚步却没有迈开——逃去哪里?他逃了太久了,从改掉报考志愿到现在,整整四年。这四年,他应该是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江厌的世界才对,切断所有联系,四年没有回沁北。
不是说时间能抚平一切吗,为什么江厌看向他的眼神里还是恨,是怨怼。
他不是没想过再次遇见时的场景,但在他的假想里,江厌应该是冷漠或不在意的,他应该对自己避之不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着膈应也要特地来刺伤他。
“这几年过得很不错吧,”江厌起身,慢步朝他走来,“怎么,还喜欢男人吗?”
沈迟脸色煞白,下意识看了眼门口,门关着,走廊里偶尔传来过路的脚步声。
江厌看着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这么怕被人听到,当年为什么——”
“江厌,”沈迟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开口打断,“够了,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你的错?你错在哪里,错在你是变态的儿子,还是错在——”他扫了眼沈迟的下半身,继续道,“你不是个女人,不能名正言顺地躺在男人身下。”
说罢,他抬手抚上沈迟的侧脸,拇指在他下唇摩挲着:“你的教授爸爸没有教过你吗,不是女人也可以。”
沈迟抬眼看他,没有说话,只轻轻把脸上的手拂下去,转身往卧室走。
江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游尸般走向左边那张床,躺下,盖被子,闭眼,一副刀枪不入任人宰割的模样。
如果不是看到他轻微颤动的睫毛,江厌真的会以为他毫不在意。
“啪嗒”,灯灭了,卧室陷入黑暗,沈迟睁开眼,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伸手挡在眼睛上,听到江厌问:“哭了?”
沈迟没说话,江厌也没再说话。
或许是太累了,沈迟这晚居然睡得很好,再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他看了看时间,将近十点半,旁边江溯的床空着,整洁得好像没有人睡过。
沈迟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阵,扯了扯快要折到胸口的睡衣以及即将掉到地上的被子。他睡相不好,每天早上醒来被子都会以奇怪的形状卷在奇怪的位置,今天也不例外。
玄关处的行李箱跟着主人一起离开了,昨天的遭遇好像一场不愉快的梦,沈迟甚至没有遇到江厌的实感。
事实也是如此,接下来将近一个月他都没再见到江厌,江溯也因为陪女朋友的缘故很少回宿舍住,沈迟索性多了个回来就锁门的习惯。
周三照例组会,这次轮到沈迟做汇报,结束后,导师让他单独留下讨论问题。
沈迟研究方向偏大数据,导师叫李观秋,年近六十,头发半白,是个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教授。
李教授在其研究方向上颇有建树,沈迟大三开始就常找他探讨问题,没事就来讨论班旁听,保研后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学生,说是师弟,其实比组里一些师兄师姐的资历还要深。
李导留下他是要商量本学期的助教工作,他目前研一,科研压力相对师兄师姐而言要轻一些,再加上他对李导的授课内容已经足够熟悉,一些日常工作也能顺利完成,李导最近忙着跟进科研项目,怕耽误教学工作,所以想申请他做自己的临时助教。
沈迟知道这是个提升自我的好机会,简单谢过老师后就应下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结果相伴吃饭时,李导突然提起一个学生,言辞里满是夸赞,说他很是聪明,想法独特,想的也多,罢了还拍拍沈迟的肩膀说:“跟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感觉差不多,我想,这位同学是个好苗子,下次上课你可以留意一下,名字我还记得,叫江厌,江河的江,讨厌的厌。”
李导有个特点,记人名地名非常清楚,活像一本通讯录,只要录入一次,一定把人对上号。
沈迟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他干笑两声轻轻说:“好的,我上课时会留意一下。”
“小伙子长得也精神,上课老有女生往他那儿瞟,”李导笑呵呵的,“说起来,这学期来上课的学生都变多了,让我想起年轻那会儿……”
沈迟第一次觉得人应该把“食不言寝不语”刻在骨子里并认真贯彻,即使对方是他最尊敬的老师。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饭后导师嘱咐他好好看课件,同时也不要落下自己的课业,还要抽时间看看发他的论文。
原本这些事对沈迟来说不成问题,但现在他只觉得心累,一想到还要见到江厌就累。
说不定只是重名呢,沈迟苦笑着安慰自己。
晚上,沈迟照例窝在沙发上看论文,嘴里含着根牛奶棒棒糖,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玄关处传来“咔哒咔哒”拧门把的声音,许是发现拧不开,对方开始“叩叩”敲门。
“江溯?”沈迟穿上拖鞋往门口走。
没有回答,沈迟想也不想地打开门,在看清门口那张脸时又立刻想要关上。
江厌右腿卡进门缝,单手摁着门板,硬生生把门挤开。
沈迟僵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不错,知道锁门了,”江厌笑着回望过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哥。”
这声“哥”叫得沈迟脸色发黑,两道清隽长眉微微皱起,平日里温和的脸上写满不悦。
“有事?”他冷声道。
“没事啊,就想来看看你,”江厌懒懒地俯视他,最终把目光停在他嘴里的棒棒糖上,“你居然还在吃这个。”
这认四年来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比一米八出头的沈迟还要高几公分。
沈迟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不自在地赶人:“没事的话就请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江厌突然凑近他,抽了抽鼻子,“啧”了一声,说:“还是牛奶味。”
沈迟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江厌并不在意 ,继续说道:“跟那天的味道一样。”
不用他说沈迟也知道是哪天,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他只觉得无力。
“你大晚上过来就是要说这些?”沈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我只能说一句抱歉,因为这些事我早就忘了,你现在再提也不会让我难受分毫。”
“哦?”
“只会显得你像一个走不出肮脏过往的跳梁小丑。”
江厌的嘴角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恢复如初,他扯出一抹标准的坏笑,伸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那颗痣:“是吗,当年我可是恶心到想把这颗痣点掉,但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我得留着它,走到我的小池哥哥面前,提醒他是怎样跪在我旁边吻这颗痣的。”
“呵,奶糖味的吻。”
“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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