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集市慢慢就散了。
许慧炖了一大锅菌子汤喝,裴屿喂到嘴边,闻见香气,果真和云灿形容的一样香。
等洗完碗,他将碗放进红漆橱柜里,主动对云灿说:“我要去你的学校。”
少爷不懂想,只是习惯性的发号施令说要。
语调轻轻地撩动着他的心
云灿掰开碎冰冰,分给他一半,含糊道:“我学校有什么好玩儿的。”
谁毕业会想回学校呢,他漫不经心地想,又扫了一下裴屿,而且,那里全都是另一个人的痕迹,就跟他的家一样。
但他还是带他去了。
-
午后,骑着自行车从巷子里拐出去,沿着国道线一直骑到初中校门口,生锈的铁门紧紧的关着,只能从门缝里看见红墙白楼。
云灿去门卫室求门卫开小铁门,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辨认了好久却还是把他的名字叫错了:“是小溪啊,开门……行啊,你等我找找。”
云灿感觉有些尴尬和不自在,转过头去看裴屿,暗自祈祷他最好没听见。
但裴屿只是盯着最上方的字,目光停在“挽月河第一乡村中学”的字里,不知道再看些什么,看了很久很久。
小铁门一开,云灿牵着他走进去,指着说:“这是教学楼,那是食堂,操场……”
这个中学很小,小到所谓的操场,只是一个更大更空旷的院坝,地面上用粉笔和油漆绘着跑道线。七彩的颜色,两边是荣誉栏,最上方垂下来绿意盎然的藤萝,他沿着操场,挨个将荣誉栏里的人看过去。
建校以来,所有考上大学的人都在这儿,他们的蓝色照片下,写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语录,但都充满激情,他停在最中心的荣誉栏前,看着最上方唯一的两张红底照片。
云灿站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脸被太阳晒有些红,低头央求道:“别看了……走吧。”
他忘了对面是谁,只顾着像往常一样撒娇。
裴屿隔着塑料板,他指着照片里的寸头少年说:“这是你?”
那张照片里,少年冲镜头笑得很灿烂,只是头顶发亮,像是戴了一圈锃亮的光环。
他的语录栏里写着:不谈努力,全是实力。
臭屁到没边了。
如今,少年的头发已经长到额角了,他背着手,转着脚尖说:“那是高二拍的了,我那时候嫌头发太碍眼了,干脆自己给自己剃了个光头,拍照的时候刚好长出来一点。”
他没问是谁拍的。
那种灿烂的笑容,不会是对着老师的。
裴屿拿出来关机了四五天的手机,开机,一条接一条的消息跳跃在他眼睛里,他熟视无睹,只点开相机,将那张照片拍下来。
云灿大叫道:“你干嘛啊。”
他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淡淡地弯了一下唇瓣,温柔地笑了。
教学楼里,有学生在上课。
挽月河镇的日头西沉,斜斜地穿过教室的玻璃,将课桌融成了暖金色,头顶的三角电风扇呼啦啦的吹着,时不时吹起书的页角,像恶作剧的戏弄。
他们尚未走近,老教师已经发现了,他松开竹鞭,走出教室,身后的中学生伸长了脑袋去看,看见老教师拥抱了一名少年。
老教师教书四十余年,对他所有的学生都倾囊相授,眼前这一位更是倾注了大半心血,他看向云灿的另一个朋友,陌生的面孔,低声问道:“怎么没看见瞿溪和你一起?”
瞿溪。
他的发小。
与他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玩乐。
但老教师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个,正是“瞿溪”。
他含糊过去,笑着寒暄后,与老教师拥别离开。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云灿突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带他来这里,这里到处都是瞿溪的影子,始终不见他,句句不离他,裴屿这样一个有点傲气的人,怎么肯低头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他说:“走吧。”
裴屿转头,逆着夕阳看他的重影合在一起,他问:“去哪儿?”
云灿说:“回家,回我家。”
-
今夜无雨,万里繁星。
他们躺在顶楼的天台摇椅上数星星,云灿跟他打赌说自己一定会数到第一万颗星星,结果才数到第两千三百二十二颗,就在摇椅上睡着了。
裴屿坐起来,站在他身前,安静地俯视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轻轻把外套搭在他身上离开了。
他一路走,走到桥下抽烟。
猩红的火星子,他拿起手机,点开堆积成山的消息,一一看过去,无数个瞬间,他想把手机掰碎了,然后带着过往跳进河里,就那样结束。
直到想起手机里唯一的那张照片,那种躁动才终于被理智淹没了。
他轻轻将手机放回兜里。
蹲在桥下,他听着粼粼的水波印在桥洞上,好像又看见水神从河里浮起来,微笑着问他,年轻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是想要一颗腐烂的心,钢铁的心,还是一颗普通人的心呢?
他茫然无助,捂着胸口,听见那里面的心跳,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掉的是哪一颗心。
他的心是一潭死水。
死水也会活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