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周遭如泼了浓墨。
安静无声的室内偶尔流动着机械般“咔哒、咔哒”像踩碎翠薄饼干的声音。
声音靠近床头,光源朦胧聚焦。
电子屏幕泛着幽长的冷光打在女人翘挺的鼻子上,优渥的弧度勾勒着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庞,女人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审理着入职后接手的新案件。
鼠标上下滑动,四十几页内容注水无聊、反复无常、最后再陷入下一个死循环、如此往复。
这是近年来一起主人公“踢皮球式”的起诉离婚案。
起诉、撤回、起诉、撤回、起诉……
女人“呵”地一声,没什么情绪的笑了一声。透亮的眸子落在最后一页的标点句号上,素净的手指微微蜷缩,开始着手起草文书。
词证链条清晰连贯,脉络如同扎根的大树,唯一美中不足似乎缺少了一些逻辑漏洞。
通篇内容不难看出当事人含糊其词的感情状态,也下意识规避了许多核心诉求。
要告不告的。
她手中复盘过许多国内外棘手的案子,也见识过更离奇的案情。唯一没有猜到的是回国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因为烫手且粘手,甚至是因为无一人肯接盘像甩锅似的放心大胆交给一个职场新人,顺便还能一举两得立个下马威的一个职场施压。
白天吃饭,好友露笙吐槽。
“谁这么倒霉。”
向咛:“……”
对方迟疑几秒看向她,彻底吃不下饭了:“不、是、吧?!你可是海归硕士,法学翘楚。才回来几天,国内这些人真是太让我下头了。难到就不能看在是一个大饱眼福的美女份上,抵消对你那莫名其妙的恶意?”
“长得好看的大明星多的是,不是还得被人骂得很惨。”
“也是哦。”说到这儿,露笙想起了电视上很火的一位大明星,他被人抹黑的方式太过特别,以至于她每次茶余饭后的想和向咛提起。
不过看起来,这位大明星本人好像不甚在意。
迎面对上向咛真切的目光,仿佛开小差被抓一样。
露笙一噎,讪讪收口。
向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他人的同情在职场中是不会有站稳脚跟的道理。”向咛严肃的说道。
同样这杆秉承着公平正义的法律天秤更不会存在偏向任何人的差池。
看下菜碟在哪儿也一样,不过在她们这个行业更容易被人带着陌生的偏见所看扁而已。
第一个案子确实有些骑虎难下,谁接谁倒霉。
向咛从不自认倒霉,她认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捍卫成功的喜悦。
就当参与了一次中奖概率,一个看似情理之中的合理安排。
不论烫手还是粘手,事实上它只是一个案子。向咛要是真的退缩了,还真落实了这副空有虚壳的花瓶名声。
她必须要打赢这场带有偏见的仗。
露笙要主动请客,向咛已经结过了。
走之前,拍了拍替她打抱不平的露笙:“怎么,是担心我没能力应对。”
露笙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这个大学室友不愧是经历了大波大浪的留子。
心态超稳。
其实向咛接手这个案子也有几天了,熟悉了解的流程中对她来说不算陌生,但也算不上实际意义上的简单。
向咛归结为奇葩。
案子奇葩,不是客户。律师是不能对客户进行评头论足。
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后,向咛抱着捍卫者的素养就这么雷打不动坐在电脑面前直到现在。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兀响了起来,“咔哒”“咔哒”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轻柔的衣料下,摆动着一截纤长的手臂,熟练地绕过后背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向咛眼眸下沉,看到来人没感到任何意外。
她接起,对面那人更像是早就习惯了她这个点会随时保持手机联络,语气没有感到对这个点进行打扰有任何抱歉。
语出惊人:“向律师,我看到宋牧出轨了!”
向咛保持缄默。
对方着急了,颤抖的声线抵达话筒:“是真的!我蹲到证据了。”
她蹲了好久,
终于亲眼看到老公出轨了!!!
“……”
向咛揉着眉,颞额角细小的静脉若隐若现。白皙的脸上不加任何修饰,眉间透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清冷,随后迅速抬腕看了下时间,“地点在哪儿。”
女人立刻喊到:“发你微信了,你快看一下。”
短短几分钟向咛已然换了一套利索出行的便服,停在玄关处换鞋时,认真看着地图上的位置——
是一家高级的大会所。
大脑突然蹦出几个字。
或许,还真让疑神疑鬼的许雅绮抓他个现形。
…
向咛到达指定位置,许雅绮抱着胳膊缩在路边的花坛中间,她穿着一件鹅黄色过膝长裙,脚边放着一个亮红色的名牌包包,双手举着手机卡在缝隙中一动不动。
她的前面并排停放着一排高级轿车,后面是一整个灯火阑珊的加屿市心中大街。
她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向咛,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向她招手。整个人冻得嘴唇微微发紫,虽然在夜里可瞧不出半分憔悴。
加屿市尽管是在夏天,但夜里还是吹着冷风。
一时说不出什么,画面离谱极了。
向咛汗毛竖立起来,仿佛有冷风吹过,抖落抖落还能掉下一堆鸡皮疙瘩。
她深知豪门阶级不是一般人可以周旋,能来来回回纠缠这么几年,这可比痴男怨女的故事还要精彩。
她猫着腰来到许雅绮身边被许雅绮一把握住手腕拉得更低了些,“嘘”地一声,许雅绮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别看这个位置顾头不顾腚,可有大作用呢。我和你说,蹲点的期间,我看到好多知名大佬带着私藏的小情人来来回回出入呢。”音声带着隐隐地激动。
“……”
她到底是来找谁出轨的证据?
向咛皱眉,不动声色移开了自己的手腕,仅仅裸露出一点皮肤,就感受到对方冰冷的体温。
许雅绮悻悻然收回了手,瞄了她一眼:“好好好,知道你不八卦。”
向咛冷眸斜睨问她蹲了多久,许雅绮想糊弄过去,“反正吃完饭没事干就来了。”
“这里不是一个你想要收集证据的地方。”起码对于一个女生来说是危险的,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暗涌横生,向咛观察着周围想要拉许雅绮离开。
许雅绮都等了一个晚上,哪里肯离开,她有些气愤地开口,“要走你走!你要是舍得付我双倍违约金的话……”
向咛正拉开外套拉链,动作突然顿住,反应过后差点被当场气笑了。
停了几秒,然后扯着外套丢在许雅绮身上,坚定自己立场的同时且一字一句:“许小姐,我是你请来的律师,不是你请来的侦探。”
许雅绮翻个白眼,奈何被挡得严严实实。巨大的温差让她感受到极度的舒适,但她还是抓住衣服扔给向咛,一副倔强的表情。
“谁需要你假惺惺。我和你说,你接手我的案子就是要服务你客户的需求。
听说你刚入职,年纪轻轻又相貌良好,劝你在案件没有完全了结时,不要、想着、摆脱你、客户、合理的、诉求。”
这个点了,对面会所渐渐有人离开,不远处开始有汽车启动的声音。
向咛挺直腰背,喉咙半天咳不出一个字的程度。
半晌,她拿起衣服摆在许雅绮面前,最后一次重复道:“你要是想着在自己没倒下之前起诉我作为律师的不合格,我没有任何意见。如果下一秒我将离去,你就算倒在这里被人发现后也已经昏迷不醒。你觉得你起诉会成功还是案子会成功?”
剩下的不用她说,许雅绮自己也深知自己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一旦倒了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将前功尽弃。
许雅绮眼睛快速地瞟了眼向咛,看见她胳膊上还套有一层薄薄的长袖护体,便二话不说将外套套在自己身上,语气略感轻松,“早说嘛。”
这个“早说”也不知道说的是那个“早说”,但许雅绮却乖乖地撤后了一大截。俩人站在对面的马路边,许雅绮估计折腾一晚上早就累了,一屁.股坐在青砖色的花坛上,用力呼出几口气后深深地将空气吸到胸廓里面。暗暗捏了把汗。
就差一步了。
就差这一步到位,就能够彻底摆脱这个如同虚设的婚姻关系。
向咛再次抬手去看时间,许雅绮先她一步,下巴指着不远处镶嵌着一个诺大钟表的高大华丽的建筑物,耸着肩膀:“喏,快要凌晨俩点了。”
向咛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确定宋牧进去了?”
“千真万确。”
过了十几分钟,金碧辉煌的会所大门再次陆陆续续走出一波人。为首的几个男人握手寒暄过后,有的搂着女人离去、有的喝个半醉不醉的身边不缺嘘寒问暖、也有的格外清醒即使有条不紊也没能逃过有美女在身旁相伴。
不好。向咛下意识想要去拦住许雅绮,叫她千万不能冲动。下一秒,这人就像兔子似的一个健步蹿了出去,裙子套着外套整个人在里面一晃一晃的。可能有过“捉奸”的历经,身姿矫健。
那张在电脑里严肃又稳重的人物形象,面部逐渐清晰了起来。此刻站在许雅绮面前是个活生生善于游走人际关系的沉静男人,不是再是向咛手上几番无处可寻又有些束手无策的案子。
百闻不如一见。
她好像慢慢琢磨出这个案子的核心关键。
男人嘴角微抿,眼里多了几分意外。反倒是他身边的女人见到忽然出现的许雅绮最先打了招呼,“哎,小雅?你怎么在这?”
“我想我并不认识你,麻烦你叫我全名。我叫许雅绮。”许雅绮双手抱臂,一脸果断决绝的问道,“你知道你勾搭一个已婚男人有失风雅,不成体统吗。”
话锋一转她看向宋牧,精致小巧的五官一点点割裂,仿佛一切真相终于大白在眼前后的失落感。她摊开双手,不愿再去多说什么。
男人适才解释,“你误会了。”
许雅绮始终坚信着自己的亲眼眼见,再多言语都显得解释苍白,更别提还是女主人亲手抓住的现场,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误解。
女人尽管面露尴尬但还是站出来亲自解释,良好的家教在这一刻展露的一览无余,“你好,我是宋芸。宋牧的表姐。”
许雅绮脸上犹如天打雷劈,刷白的脸上微微意外,更多的是措手不及的迷茫神色。
她紧紧揪住衣服袖子的一角,缓缓地朝向咛所在的那个方向转过身去,五彩缤纷的表情比向咛活了这二十几年来的表情还要变幻无穷。
欲哭无泪,比了个嘴型:我、要、完、了。
向咛:“……”
成为全场焦点的向咛故作从容的整理衣袖,努力平复目睹一晚上狗血的心情,理清思路后向前走去。
然而,先她一步。许雅绮主动站出来坦白,“她是来陪我出来散步的。”
向咛一时竟有些说不了话。
至于为什么散步到凌晨又偏偏碰巧捉奸,夫妻二人都彼此心照不宣。话题顺势转移,许雅绮为今晚的行为深感抱歉,说以后一定会上门赔罪。
宋芸笑笑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受道歉后便匆匆离去,临走特意去看了眼向咛。
宋牧宽厚的手掌握住许雅绮的手,莫名给足了女人安全感。眼神慢慢向下挪动,看着她披着陌生的外套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解开扣子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盖在许雅绮身上,叮嘱道:“下次散步多穿点。”
向咛坐在后座,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外套。
这回不仅澄清了误会,还要和这貌合神离的夫妻二人同坐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一时间,空气就这样僵持着。
许雅绮更是沉默着。
突然不知那个没长眼睛的,对着劳斯莱斯一顿输出。
对方似乎喝了酒还妄想酒驾,按着喇叭催促:“走啊!没长眼睛,愣在这儿等着上菜吗?”
闻言,向咛眼皮动了下。
保持着对外界接触的敏锐嗅觉,她透过玻璃看清楚了这个极嚣张任性的男生。
男生明显被人拉着,同行的人眼尖,一下子认出了车牌号。并让他适可而止。
没得到劳斯莱斯回应的男生再度嚣张起来,嘴巴一张一合,顺着车窗微卷着的头发被风高高扬起,眉骨分明的脸上,线条干净,眼神充满戾气。
向咛睁大了眼睛,眼睫为之一颤。这人相貌太过眼熟。
向咛指尖微微绷紧。
让她更加看清楚了男生的长相。
居然还都有一模一样的鼻尖痣。
向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见车窗里再次冒出一个、俩个、三个…居然位置一模一样的鼻尖痣!甚至几个人因为风格相差无几,像三个分不清的双胞胎。
太不可思议了。
向咛瞳孔轻轻收缩,眼底浮现淡淡的诧异,但很快就被克制住了。
这些轻微的举动还是被宋牧看在眼里,对方眉头挑高,手指若有所思敲打着玻璃。
因为一群人酒驾,宋牧憋着的气正好往外撒了撒。男人快速拨通了号码,因为过程中有向咛这位律师在场的陈述,在警察的记录下他们短暂的录完笔录,后面一群人很快被拷着手铐按着肩膀集体踏上同一辆警车。
路上宋牧主动提起,向咛是否认识那几个年轻人。
向咛眼神回避,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不认识。”
“哦。不认识就好,这几个人仗着有点背景,就肆无忌惮的。今天是一不留神的进去玩玩,等到哪天彻底栽进去可就不好说了。”宋牧刻意停顿,嘴角微笑,“不过是区区赝品而已。”
许雅绮僵了一瞬,目光因为最后一句话而仅仅停留在宋牧脸上。
她冷冷开口,“宋牧你这是在调查我的人么?”
宋牧含着笑意,“向律师怎么算你的人呢,你是打算不要你的老公了么。”
许雅绮欲言又止,别过了脸。
向咛眉头微蹙,意识到自己这个律师身份应该早就被调查一清二楚,再次回看今晚的抓奸现场,宋牧本人摘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同时又在心里感叹道,怪不得来这个案子回踢皮球,连她都保持几分怀疑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离婚,所以这个离婚到现在为止——
都是许雅绮一个人的事!
她猛地回头看着满腹心事的许雅绮,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女人低着眉眼,虽然冷着脸,但也不会拒绝宋牧的接触,也许是闹了一阵又被安抚好了情绪,总之没离婚之前俩人还是要回归到原来的夫妻相处。
这种深感无力,出现在她的记忆里为数不多。
第一个案子,远比她想象中更要艰难。
“对了,向律师。您是本地人吗?”
向咛回神,勉强扯着嘴角,“这您怎么知道的?”
“尽管夹杂着圆润的美式口音,一时很难改变说话方式。但还是不难听出来。”宋牧抬眼,这时车子正好驶入向咛的小区汇宜小区,车杆落下。
向咛说:“因为参加高考,在加屿市生活过一段时间。”
“四中的吧?我朋友正好最近也陷入了一起纠纷,您看着需不需要我帮您联系一下?”
“不必。”向咛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任何人都能听出话里话外几个意思。向咛抓着手指,下意识攥着拳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恐惧许雅绮打起了退堂鼓。直勾勾的眼睛盯着许雅绮,她想,只要许雅绮愿意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她打赢这场官司。
许雅绮安静了一路,听到后缓缓转过了身子,她的眼睛还沾着一点点湿意,鼻尖红红的,甚至她有点不敢去看向咛的眼睛。
她轻声说:“谢谢你,向律。”
宋牧:“向律师应该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向咛告别后下了车,臂弯处还搭着自己的衣服外料。天际微微泛白,眼前的劳斯莱斯有了深刻的轮廓。现在是凌晨四点,周围安静仿佛没有一丝风在随意流淌,她绷着神经整个身子微微发麻。
向咛站在劳斯莱斯的车门侧面,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车顶。
她身形修长,脊背挺直如松,气质清冷却在凌晨有了实际意义上的几分温度。
忽然她追上前,双手用力地拍打着车窗,冰冷的凉意瞬间渗透了她纤细的十指。里面的人似乎没有料到,过了俩秒车窗缓缓下降。
向咛在仅有的一半空隙里争取时间,紧紧握住许雅绮的手,声音愈发清晰有力在这一刻居然振聋发聩。
“没有被听见不是沉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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