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玻璃花房斜斜洒落，在铺着亚麻桌布的小几上切出暖金色的菱形光斑。瓷杯里的伯爵红茶氤氲出带着佛手柑香气的白雾，司柠支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骨瓷杯壁，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车声人语，等着今天茶话会的客人。
她的花园打理得极好，这个时节的玫瑰开得最盛，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丝绒般的深红，香气馥郁得几乎带了点甜腻的侵略性，混在修剪整齐的草坪清气里，被暖风一搅，慢悠悠地荡进来。
先是林薇到了，一身剪裁利落的连衣裙，手里拎着只小礼盒，说是新得的马卡龙，甜得很，正配司柠这挑剔的舌头。两人笑着聊了些最近的展览和无关痛痒的八卦，瓷杯轻碰，发出清脆的细响。
直到苏曼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小径尽头，步履似乎比平时急，那身柔嫩的粉色裙装，在浓翠欲滴的玫瑰丛中显得格外扎眼。
司柠唇角弯起的弧度没变，眼神轻扫过苏曼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稍显凌乱的发丝，日光下，甚至连她领口处那一小片不甚明显的皱褶都清晰可见。
“曼曼来了？就等你了。”司柠声音温软，像是裹了蜜，“正好，茶还烫着。”
苏曼的脚步在入口处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掠过司柠含笑的脸，又扫过旁边安然饮茶的林薇，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手包的链子。她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挑选司柠身边的座位，而是隔了一个位置坐下，动作有些硬。
“路上有点堵。”她声音听着还算平稳，只是尾音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薇笑着打趣了两句什么，司柠没太听清，只慢条斯理地执起银壶，为苏曼斟了七分满的红茶，推过去。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苏曼眼底细微的慌乱。
茶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司柠说起男友周谨最近出差的项目，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分享日常。苏曼捏着杯柄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透出点白。
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男人的忠诚度上。林薇嗤笑一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看得住人看不住心。
就在这时——
苏曼手里的茶杯猛地一颤，深色的茶汤泼溅出来，在她裙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她像是被烫到，又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眶说红就红，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
“柠柠……”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打断了林薇的话。
司柠抬眼看她，耐心地等着下文。花房里只剩下玫瑰香气无声流淌。
“我……我刚才去洗手间，走错了，快到书房那边……”苏曼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滑下，“正好…正好周谨他……他从书房出来……”
她哽咽着，呼吸急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一只手捂住了领口那片皱褶：“他……他强行拉住我……抱我……我拼命才挣脱……衣服都……”
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羞愤和难以置信，表演得恰到好处，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怒火中烧。阳光照着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亮晶晶的。
林薇早已愕然地张大了嘴，看看苏曼，又看看司柠，像是没料到这下午茶竟能吃出如此骇人的瓜来。
一片寂静里，只有苏曼压抑的、委屈的啜泣声。
司柠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甚至更深了些。她放下一直支着下巴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抽了张纸巾，却没有递给苏曼，只是轻轻按在自己裙摆上一处被风吹落的玫瑰花瓣留下的极淡水痕上。
她抬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苏曼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声音依旧温和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关切：
“拉拉扯扯的，没伤着你吧？”
苏曼的哭声噎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这句反应，泪眼朦胧地摇头，肩膀还在微微发抖：“没……没有……但是柠柠，他……”
司柠笑着点了点头，截断她的话头，仿佛安抚似的。她侧身，从茶几下方的隔层里，不紧不慢地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然后，她将屏幕转向苏曼。
屏幕上分割成数个监控画面，清晰显示着家中各个角落——包括空无一人的客厅、安静的走廊，以及……书房门口。实时画面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着。
“别担心，”司柠的声音轻快，甚至有点甜蜜，像在分享什么有趣的事情，“周谨他啊，出差两天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千里之外开会呢。”
她指尖滑动，调出书房门口的监控回放记录，精准地拖到苏曼声称事发的时间段。画面上，书房门紧闭，门前空荡，连只猫都没有经过。
“喏，监控在这儿，要看看吗？”司柠笑着问，语气体贴周到，“也好让你安心，是不是？”
苏曼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头顶飘过的云还要白上几分。那双眼睛里方才还丰沛的泪水瞬间干涸，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荒谬。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她看着那平板屏幕上空荡荡的走廊回放，又猛地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
林薇手里的马卡龙掉在了碟子里，碎成两半，她看看面无人色的苏曼，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司柠，彻底懵了。
就在这片死寂的、连风吹玫瑰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的诡异气氛里——
“咔哒。”
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不是周谨。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年纪很轻，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五官俊秀得近乎漂亮，嘴角天然上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慵懒。他手里还转着一个金属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抛接着。
他的目光在场内三个女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苏曼身上。
男人歪头，冲她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天真无辜的笑容，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姐姐，”他声音清朗，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只是在求证，“我演得像吗？”
打火机被他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金属壳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那道光刺进苏曼眼里，她猛地一个哆嗦，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倒在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连呜咽都发不出声。
司柠没看她。
她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茶，凑到唇边，轻轻吹开表面那层已经凝住的浮沫，眼帘低垂，嘴角却弯着一个冰凉又玩味的弧度。
茶杯边缘贴上嘴唇，她抿了一口。
嗯，茶凉了。
果然就不太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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