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凉茶滑过喉咙，带着一种沉闷的、令人不悦的涩味。
司柠将杯子轻轻放回碟中，发出一声极轻微的磕碰声。这声音在死寂的花房里被无限放大，惊得瘫软在地的苏曼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
林薇的视线像受惊的蝴蝶，在司柠、地上瘫倒的苏曼、以及那个倚着书房门框、笑得一脸无辜又邪气的陌生男人之间慌乱地逡巡。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咽了口唾沫，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裙摆。这午后茶话会的温馨假象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狰狞诡异的真实，让她无所适从。
司柠没理会林薇的惊恐，也没去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闺蜜”。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年轻男人身上。
他依旧歪着头，笑容不减，甚至带着点等待夸奖的意味，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某种在暗处蛰伏已久、终于等到猎物落网的兽。
“像。”司柠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艺术品，“声情并茂，情绪饱满，尤其是那一下挣扎和哽咽，处理得很有层次感。”
她甚至轻轻鼓了两下掌，掌声单调，在寂静的花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谢姐姐夸奖。”男人笑得更加灿烂，那颗虎牙尖尖的，闪着微光。他几步走过来，动作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家，绕过瘫倒的苏曼，精准地拿起司柠刚才用过的那个茶杯，就着她喝过的位置，将里面剩余的凉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他咂咂嘴，皱眉，“凉了，不好喝。”
林薇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更大。
司柠看着他，没阻止，也没说话。
男人放下茶杯，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转向地上的苏曼，那笑容里瞬间掺入了一丝冰冷的玩味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小姐，”他蹲下身，与瘫软在地的她平视，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亲昵，“剧本是你给的，台词是你编的，临场发挥我还给你加了点挣扎的细节，怎么样，我这临时演员，没给你掉链子吧？”
苏曼猛地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紧。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秀却恶魔般的脸，嘴唇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你……你……”她嘶哑地挤出两个音，却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什么我？”男人挑眉，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佻地勾了一下苏曼的下巴，那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不是你哭着求着柠姐，说想测试一下你男朋友对你是不是真心，怕他经不起诱惑，才想出这么个‘闺蜜试探’的蠢主意吗？”
“不是……我没有……”苏曼猛地摇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真的恐惧和绝望的泪水，“柠柠，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骗我！他说……”
“他说什么？”司柠终于将目光转向她，声音依旧很轻，却像冰针一样扎人，“说周谨其实根本没出差，就在书房里？说只要你去‘撞破’，就能帮我认清渣男？还是说……他许诺了你别的什么好处？”
苏曼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惊恐万状地看着司柠。
那男人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倚回桌边，拿起一块碎掉的马卡龙，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好处？”他含糊不清地笑，“我能给她什么好处？不过是看她一副为闺蜜两肋插刀的样子实在可笑，陪她演场戏玩玩罢了。哦，顺便帮柠姐清理一下身边不长眼的垃圾。”
他看向司柠，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讨赏：“姐姐，我做得对不对？”
司柠没回答他，只是看着苏曼，慢慢站起身。
她走到苏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冷硬的光晕，面容却逆光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目光，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曼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手脚并用地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早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曼曼，”司柠开口，叫得依旧亲昵，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温度，“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苏曼只是抖，说不出话。
“从大学到现在，七年了吧。”司柠自问自答，“七年，我好像从来没亏待过你。你喜欢的那条限量版项链，我托人买来送你；你家里出事急着用钱，我二话不说转给你，至今没提过一个还字；你说想进周谨的公司，我让他给你安排了最清闲薪水却最高的职位……”
她每说一句，苏曼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所以，为什么？”司柠微微偏头，像是真的感到困惑，“是因为周谨？你喜欢他？还是因为……你单纯就是见不得我好？”
“不……不是的……”苏曼徒劳地否认，声音破碎。
“那是因为我咯？”旁边的男人突然插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苏小姐，该不会是你其实想试探的是柠姐对我有没有意思？哇，你这心路历程有点曲折啊。”
这荒谬的插科打诨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司柠没理他，依旧看着苏曼：“或者，更简单点。谁让你来的？给了你多少，能让你演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连我家的监控都忘了查？”
苏曼猛地抬头，眼神剧烈闪烁，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男人吹了声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哟，还有幕后黑手呢？剧情越来越精彩了。”
司柠俯下身，凑近苏曼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你知道吗？书房里，不止有监控。”
苏曼的呼吸骤然停止。
“还有录音。”司柠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得苏曼魂飞魄散，“从你答应‘帮忙’试探的那一刻起，到你刚才怎么声泪俱下地‘控诉’周谨……每一个字，都录得清清楚楚。”
她缓缓直起身，看着苏曼彻底崩溃、面如死灰的脸。
“现在，”司柠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甚至带上了一点倦怠，“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这位……演技很好的临时演员，‘请’你出去？”
那男人立刻站直，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得人畜无害：“乐意效劳，姐姐。是横着扔出去还是竖着扔出去？”
苏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上狼狈和疼痛，踉踉跄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花园门口逃去，连掉落的手包都忘了捡。
林薇看着苏曼仓皇逃离的背影，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也跟着站起来：“柠柠……我……我也……”
“林薇，”司柠叫住她，语气缓和了些，“今天招待不周，吓到你了。改天再请你好好喝茶。”
林薇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热闹的花园茶话会，转眼只剩下两人。
浓郁的玫瑰香气似乎也沉淀下来，带着一丝冷意。
司柠转过身，看着那个兀自玩着打火机的男人。
“戏演完了，”她说，“满意了？”
男人收起打火机，走上前，凑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垂眼看着司柠，那双带笑的眼里，此刻没了戏谑，只剩下一种专注的、几乎烫人的探究。
“姐姐，”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懒洋洋的拖腔，“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清理门户，揪出内鬼……就一句‘像’打发我了？”
司柠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不然呢？”
他歪头，笑容变得有些狡猾，像只盯上奶油的黑猫：“刚才我用的可是你的杯子。”他意指分明，目光落在她色泽浅淡的嘴唇上，“间接接吻了。”
“所以？”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要求，“差个直接的。”
司柠静静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冰凉玩味的笑，而是真正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甚至一丝极淡纵容的笑。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卫衣的领口，那里沾了一小片刚才苏曼挣扎时可能碰到的玫瑰花瓣。
然后，她微微踮起脚尖。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落在那些开得正盛的、丝绒般的玫瑰上。
风掠过，花香沉浮。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快门按动的声响，隐匿在枝叶摩挲声中，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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