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卦门少了一卦,莫不是该更名‘七卦门’了?”
“公子慎言!云鹤道长虽已仙逝……门下尚有一徒……”
“害师竖子,难当大任!”
江宁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染血的桃木牌,其上铭刻着:“谦卦——云鹤道长”,桃木牌因她手心的体温变得滚烫。
“害师竖子……”江宁不断咀嚼着这犀利的言辞,眼前逐渐变得朦胧。师父确是被奸佞所害,可倘若自己不去惹是生非、不滥用卦象之力,甚至……未曾拜入师父门下,是否便不会害的师父受堂前凌辱之苦,亦不会草草死于大火之中?
可惜没有那么多倘若,江宁的人生不能重来,是永无瓜葛,亦是重拾信念?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可杀师之仇怎能不报?一滴泪落在剑柄上,晕入其中。
自师父死后,江宁的剑,再未出鞘。
走出客栈,恍惚间,江宁听见街上哭号声愈演愈烈:“禾苗……禾苗你不能去啊!”
只见一褴褛老妇跪倒在地,死死拖住一名女子的小腿。那女子似是愤慨至极:“青溪山封山,青溪村家家食不果腹,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爹娘姊妹饿死家中吗?”
吵闹声引来了许多青溪村民,他们大多骨瘦如柴、步履蹒跚,好似确是顿顿没着落。江宁抱着臂膀站在一旁,若是以往的她肯定出手解决此事,但如今……
哭声、唉叹声、空腹饥饿的叫声,一声声扎在江宁耳边。
她单手抚上腰间裂纹满布的木牌,只觉得心头一阵滚烫。
“青溪山不只是封山那么简单啊!传说是有鬼怪吃人,才将山林悉数封尽,来往的镖师商队无不绕道而行,我这客栈也是日益萧条……”
“若是能请八卦门的人来解决闹鬼之事,想必皆大欢喜啊——”
江宁侧目,发现这两句话都出自同一人之口:方才店内的“公子”,此人言罢就转身回屋了。
“那我便去八卦门请来道长帮我们解决……不,这里到八卦门数百里地,且出山唯一的路也常有盗匪出没,乡亲们已经……耗不起了。”
老弱唉叹声四起,其中仅剩的三名青年皆是女子,她们背好弓箭,腰间插一把弯刀。村长挖出青溪村地下最后一坛酒,为她们壮行。
“爹娘,我们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我们顿顿开荤!”禾苗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她脸颊滑落,不偏不倚,砸在江宁那握着剑鞘的手背上。
谁不知道她们此去,便是九死一生?
江宁抿唇,她总觉得她们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心头,每一滴泪都引得桃木牌无声地震动,像是师父在天有灵的无声叹息。
是啊,师父教她卦术,难道是为了让她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赴死,而自己却藏锋于鞘,苟且偷安吗?她握紧手中剑鞘:
“我也去。”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亦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位是……”
“我从京城来……游历至此。幸得青溪村落脚两日,如今青溪村有难,该当出手相助。”
刚才那名被称作“禾苗”的女子走上前,她见江宁手中握一柄长剑,问道:“原来是京城侠士,想必剑术了得。”
“我不会用剑。”江宁摇摇头。
“……那可会用弓?”
“也不会。”
禾苗以为江宁实属来找茬的,正欲发作却被拦下。
“禾苗!”村长赶忙将剑拔弩张的禾苗拉开:“哎呀,多个人多份力嘛。劳烦侠士了。”
时至正午,艳阳高照,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江宁一行人踏入了已然封山三月之久的“鬼山”青溪山。
山中景色美不胜收,只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也未见得什么猎物,妖魔鬼怪更是无从谈起。
“天快黑了,禾苗,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爹爹娘娘的存粮已经不多了,加上青溪河流量减少。如果我们不拼一把,全村都有闹饥荒的风险啊。至于……”
禾苗又瞥了一眼靠在树旁小憩的江宁,轻叹了口气:“你将这位女侠送回青溪村吧,毕竟是客,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听到她如此轻蔑自己,气得江宁眉毛直跳:“这位禾苗小姐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不速之客闯入清溪村,愿意送你出山已经是仁至义尽,况且你一直跟着我们貌似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吧?”
江宁扬眉,握着剑鞘,指向地上深浅不一的蹄印。“看这蹄印的大小,当是头牝鹿。只是脚步虚浮,应当是找不到水源所致,想是跑不了多远了。”
“……看你还有两下子。只是我家是猎户世家,有祖训在先,不杀怀孕的鸟兽。”
“河床干涸,整座山的动物应当都会聚集到有水的地方,只要顺着这头鹿的脚印走就能找到了。只是现在天色渐晚……”江宁欲言又止。
“怎么?女侠也信鬼怪之说?”
“……”
“也罢。”禾苗看向一旁同样被唬住的二人:“真是的……你们一起回去行了吧?我偏要看看这片我生在这,长在这的山林能有什么邪祟!”说罢就往山林深处去。
“禾苗!不要意气用事啊!唉!”二人急得原地打转。
“……没事儿。”江宁叹了口气,又用剑柄敲了敲二人的肩。
“你们俩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放心,青溪村于我有收留之恩,我是不会害她的,”
两人踌躇了一会,也许是想到若是真的有危险,她们俩也能回去求援,于是便答应下来。
“多谢侠士,那我们就此别过。”
夜色将至,视野内的一切都晦暗不清。禾苗大步向前,比起所谓鬼怪,她更害怕家中无粮,父母姊妹挨饿,浑然不知江宁正远远地跟在后面。
忽地,江宁腰间的木牌微颤起来,她眯了眯眼,心中暗骂不妙。她手中紧握桃木牌,抚摸着上面的“谦”字与爻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回禾苗,这里恐怕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但一瞬间浓雾四起,夜色中根本辨不得方向。江宁抬头想借着月色,奈何树林茂密,加之这雾气将她团团围住,根本难以辨清。
手中长剑嗡鸣不断,以她的身手保全自己应当无碍,但禾苗呢?她可是因为自己三言两语才……
此刻只有引血入卦,才能破此危局。
江宁心一横,抽出长剑便往自己左臂内侧划去。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滴入落叶满布的泥土中,她右手取下桃木牌,那些裂纹仿佛在灼烧她的心。
“鸣谦,行谦,无不利。徒儿啊……你要记着,持谦卦者不以强傲,不以弱卑。需你担当时便为之,时机未到则待之……”
“师父……徒儿想问,如今时机到了吗?”
只是,再不能有声音回应她了。
倏地,一支箭猛地落下,江宁闻声猛地向后跳去,箭矢到她眼前已是半截入土。江宁抬头却不见箭矢从何而来,只是发现那支箭竟是拨开了遮盖月光的云雾,一时间四周变得清亮许多。
“来者何人!”江宁不知方位,只得朝着密林中怒喝。
一袭白衣从树梢上落下,手中长剑寒光凛凛,直冲着江宁面门攻来。江宁一边向后躲闪,竟是还有闲心将剑入鞘,以鞘翻飞格挡。
攻守间江宁想看清她的面庞,却只见她面颊处别了一层白色薄纱。
对方也非等闲之辈,左手掐着剑诀,其灵敏程度纵是江宁也远不能及。明明同样是只有一把剑,剑风却从四面八方响起。江宁困顿不已,左手的鲜血已成股流下,况且剑未出鞘只守不攻,很快便败落下风。
顾清弦的剑锋如影随形,江宁只得以鞘为盾,且战且退。剑鞘与长剑每一次相交,都迸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压抑。江宁能感到虎口被震得发麻,对方内力之精纯,远超她的预估。
她试图看清对方的路数,但那白衣身影灵动如鬼魅,剑招更是似松非松,似紧非紧。时而如狂风扫叶,攻势绵密;时而又如凝雪点梅,剑尖直指要害,逼得她不得不全神贯注,以鞘格挡那神出鬼没的寒光。
“为何不出剑?”顾清弦清冷的声音穿透剑风,带着一丝不解与探究。她显然察觉到江宁只守不攻,且那柄剑始终未曾离鞘。
江宁无暇应答,左臂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度渗血,温热液体顺着手臂滑下,滴落在地。这分神的刹那,顾清弦剑势陡然一变,长剑如灵蛇般绕过剑鞘的防御,直刺她右肩空门。
避无可避。江宁瞳孔一缩,本能地欲要旋身抽剑,但指尖触到剑柄的瞬间,师父葬身火海的画面猛地闪过脑海,那拔剑的勇气竟硬生生凝滞。就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疑,剑梢已至。
“嗤啦——”
布料撕裂声响起。剑尖带着一股巧劲,划破了她的肩头衣衫,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顾清弦手腕一翻,剑身拍在江宁持鞘的手腕上。
“呃!”江宁吃痛,剑鞘险些脱手,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一棵老树,震得枝叶簌簌作响。
顾清弦并未追击,白纱后的目光落在江宁血流不止的左臂,以及那柄至始至终未曾出鞘的长剑上,若有所思。她缓缓收剑,周身凛冽的气势稍敛。
“唔……”江宁吃痛,倚在树桩上低声呼气。
见那人并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江宁眯了眯眼,勾起嘴角挑衅道:“呵,真是无礼……为何伤我?”
女子收了剑,反手将它负在身后,低头看向半倒在树上的江宁。只见江宁一身暗红劲装,左臂的衣袖挽起至肘部。腰间系一飘带,一旁别着一块木牌。
这木牌制式……
“八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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