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棠疏五岁那年，开封的雪下得甚至算得上是缠绵，把相府门外的一切裹成一片白色。
徐棠疏正裹着上好的雪狐斗篷，点缀着几缕红色羽毛，像一团小小的火，在相府的走廊里来回奔着。
本是刚刚学会跑步的年纪，便挣脱了乳母的手，想要去掰房梁上新结的冰棱玩，却猛地撞在门洞的屏风上，额头生疼。
小姑娘正撇着嘴红着脑袋想哭出来，就听见自家爹爹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语气：“…命如浮萍啊。”
正揉着额，好奇的扒着屏风往里看。
相府金碧辉煌的地砖上，跪着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袍被洗的发白发皱，空空荡荡地罩着那副单薄的骨架。
室内的柴火烧的正旺，烤得小姑娘鼻头通红，而那人却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嘴唇也冻得发紫，身体更是微微颤动着，而那脊梁确实挺得像一棵白桦树，倔强的支撑着头颅。
爹爹的声音又响起，对大管家吩咐着：“把他安排到西边的书斋，找两件厚实的衣裳，再派两个年龄相仿的伶俐小厮去。”
管家连声答应着，而那孩子依旧是沉默的跪着，眼皮也一起耷拉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疲惫。
徐棠疏悄悄地溜出回廊，踩着庭院里厚厚的积雪，绕到西边那个常年上着锁，只放些闲置书籍的书斋。
书斋的窗户上破了不少洞，冷风也不留情地往里面灌。
男孩已经换上了一身算得上干净而且保暖的棉布袄，虽然也还是旧的，但总比那白色旧棉袄合身，他蜷缩在墙角，手里捏着半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在砖地上一笔一笔划拉着。
只有双过于安静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砖缝里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
徐棠疏心里突然揪了一下，小姑娘的同情心还是太强了些，她想起自己描字时用得上好的墨水，想起现在乳母在自己的暖阁中温着的牛奶，还有耐心的爹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写字的模样。
她低头，从绣的精巧的荷包里拿出早上刚从母亲那里讨到的、还带着手心温度的栗子糕。
姑娘一踮脚，手用力一扬，那小小的栗子糕便划过那些破碎的窗户，啪嗒一声落在男孩刚画的鬼画符旁边。
男孩猛的抬起头，那双安静的眼睛一下子锁定了窗外，虽是白色一片，只得勉强辨析确实有人站在那里。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穿透寒风：“等我问了爹爹你的字，我来教你写！”
男孩呆呆的望着窗户，又低头看看脚边那块散发着热度的栗子糕，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捡起那块小糕。
他再看向窗外，那安静的眼睛终于生出一道裂缝。
徐棠疏咿呀咿呀着慢慢跑去找徐相，想得那男孩的名字，却只得到那男孩不愿说话的答复，但爹爹已经为他取好了字。
云岫。
是一个，从江南来的难民。
是徐棠疏五岁这年得到的，来自江南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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