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顾宁伊叹了口气,缓慢地伸出手,按在他发顶,“赵林午,我说了别想太多,我做事儿,只是因为我想做,没那么复杂。”
赵林午却仍要再进一步,进到顾宁伊心里去,“那你为什么想做?”
“不许乱想,听我说,”顾宁伊两手紧紧捧住他的脑袋,强行打断头骨下的思绪,“你知道我碰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赵林午被压得有些痛。
“这个小人机怎么又把自己搞得那么累,”顾宁伊按着小人机的发旋儿,“我觉得你需要休息,需要工作之外的事儿转移注意力,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的确很想你。”
“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开机那天,你甚至不愿意跟我对视,”赵林午鼻梁有些发胀,不知是被眼镜压的,还是泪水拥堵,“你觉得我可怜才会让步,甚至一开始,如果不是发现这些伤疤,我还会是你那么多朋友里,和你关系最亲密的那个吗?”
“啧,”顾宁伊烦躁地把他头发揉成鸡窝,“跟你说不通。”
“我们必须说清楚,你想稀里糊涂地和我复合,但我不想再分手一次,”赵林午极少如此袒露心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剜开,沾着血迹,“如果你遇到的是其他人,比如——许匆,他比我更可怜、更痛苦,甚至更疯癫,你会因为想探究这份痛苦,而靠近他,和他在一起吗?”
顾宁伊冷不丁被葱辣一耳朵,却又咂摸出点儿超前点醋的意思,“赵林午,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你觉得我是会随便动心的人?”
“你不是,你根本没爱过谁,”鸡窝头人机露出一丝怅然,“所以我才想确认,你对我……动的是真心,还是恻隐之心。”
赵林午笑着看向他,泪水将眼眶打得通红。
顾宁伊看见镜片上倒映的自己,绷起青筋的手虚虚泄了力。
他不后悔坐上赵林午的车,也不后悔做出那些暧昧暗示的举动。
但他此刻有些怀疑,他的靠近,究竟给赵林午带来的是平静、安宁,还是更深的内耗与痛苦。
顾宁伊松开手,后退半步,“你让我想想。”
“好,”赵林午深吸一口气,也放开心里的手,“今天有雨,记得带伞。”
顾宁伊套进赵林午的衣服,蜷缩在柔软躯壳下,匆匆拿伞推开房门,走进茫然的街道。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顾宁伊望着红灯停下脚步,外卖员却被手机倒计时困住视线,抢在车辆前穿过路口,积水飞溅到白裙子女孩身上,脏话逼近嘴边,又被强行咽下,中年女人一言不发,从旧外套口袋掏出纸巾,却只把水渍越擦越脏,像浑身钉刺的男孩后颈晕染的纹身,被无数人名层层清洗又覆盖,他挽住名为“吴艾”的年轻男人,对方却紧绷着想抽开手……
每个人身上都有旁人无法知晓、难以理解的隐痛。
顾宁伊对这种隐痛有近乎病态的迷恋。
观察人们身上的隐痛,是顾宁伊一直以来的习惯,但他此前并未更深地拷问过自己,为什么?
醒来后的记忆一幕幕在脑中闪过,他嗅着赵林午的香水味,试图从赵林午的视角再看一遍。
扒光的衣服。
角色的灵魂。
虚假的伤疤。
真心的拷问。
……
顾宁伊后知后觉,赵林午认为,他把人当做痛苦的容器。
让他迷恋的,也是赵林午的痛苦,而不是这个人。
绿灯亮起,素昧平生的人以不同步速走到对街,又散入城市角落。
雨丝从伞周渗进来,顾宁伊下意识在裤兜里摸索烟盒,却被皮肤上的金属触感弄得一怔。
这是赵林午的裤子,却有自己的打火机。
再往里……还有一枚脐钉。
趁四下无人,顾宁伊迅速闪进小巷,面冲墙壁看了眼自己的肚脐。
夏天的古装戏闷热难捱,他怕感染,已经很久都没戴过脐钉,但此刻洞口微微张开,泛着红晕,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赵林午早就准备好了让自己离开。
笨蛋。
钻牛角尖的笨蛋。
大费周章,却只是把脑袋埋在土里一圈圈转的笨蛋。
顾宁伊又叹了口气。
笨蛋人机既要腾空衣服唱空柜计,又要趁人之危自助欣赏脐钉,还有一大堆工作处理。
赵林午是不是根本没睡觉?
-
“能不能让人睡觉了?”潘兴强烈控诉着艺人兼老板的恶劣行径,“大清早又买脐钉又搬衣服,刚准备补觉,您一个电话,我们又得把衣服全搬回来,牛马搬运工的命也是命啊!”
“不好意思,”赵林午盯着助理们把衣服分门别类挂回衣柜,“给你们涨工资。”
“涨多少?”一提到钱,潘兴是困也不困了,精神抖擞得能跳霹雳舞。
“百分之二十。另外,今天给我私人的工作时间,都按加班算。”赵林午在她眼皮子底下编辑好通知邮件。
“好的赵总,没问题赵总,赵总还有什么安排?”潘兴原地复活,恨不得老板天天派私活。
助理们也干劲十足,挂衣服的速度都快了些。
赵林午见没什么问题,便和潘兴去书房开会,大致聊了聊顾宁伊对角色邀约的看法。
“太子有句话说的对,”潘兴敛起调笑,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欣赏,像在试镜现场第一次见到赵林午那样,“燕王这角色,的确适合你。”
“再叫太子扣工资。”赵林午冷冷看了她一眼。
赵林午刚开公司时有条爆料贴,说他其实早已隐婚生子,不当演员开公司,其实是为“太子”铺路。这帖子粉丝来了都当成笑料,毕竟他还不到二十五岁,给个没上小学的孩子铺路,铺什么路?
但潘兴当了赵林午五年的经纪人,知道他和顾宁伊谈过恋爱,隐隐有些不好明说的猜测,一时高兴过头,说秃噜嘴也是常有的事。
“好好好,不过你真不考虑一下?男主他可以推脱,但侍卫本来就是他的角色,总不好拒绝吧?”潘兴盯着他逐渐缓和的表情,又下一剂猛药,“他的戏份可几乎全和男主在一起……”
“就该这样!”编剧许宁嗷的一声从神游中惊醒,“你们记得我最开始写的那版吗?没乱七八糟感情线的那版,小祝就是燕王的替身影卫,如果让顾老师和赵总来演……”
“的确可以,”导演厉爽调出两人资料,“你们身高、体型、样貌都相仿……唔,赵总再稍微练壮一点,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几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立刻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新剧本,分毫没把赵林午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
赵林午第一次觉得工作使他头大,“我同意了吗?”
“你会同意的。”胸有成竹的人变成了潘兴。
赵林午推了推眼镜,抛开感情的杂念,审视起这份方案,“重新写剧本需要多久?”
“不用重新写啊,”许宁直接往群里发了份【《了无痕》初初初稿】,“喏,在这版基础上修改就行,大概会多两三个配角。”
赵林午点开文件,剧本十分完整,“加上选角,需要多久?”
“不到一周,”厉爽迅速翻起聊天记录,“几位主演的档期还空着,如果我们压缩进度,应该能在两个月之内补拍完。”
“好,可以把它当作备选方案,”赵林午松了口气,“我会和制片人商议出最合适的选择。”
虽说只是备选,但大家都习惯赵林午的行事风格,他这么说基本就是板上钉钉。
“Yes!”潘兴悄悄握紧拳头。
要早知道提顾宁伊如此好用,她能天天来横城蹲人。
……
顾宁伊收到新剧本已经是三天后,他正坐在拥挤的公司大厅等试镜。
他五官没赵林午那么精致,气质也被贫穷打磨得略显朴实,但也正因如此,适配角色范围极广,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只要在他年龄范围内,几乎就没有不能演的角色。
可即便如此,机会也少得可怜。
今天下午试镜的人很多,顾宁伊非常不幸地排在最后一个。
他已经对漫长的等待习以为常,不像许多演员一样嘴里念念有词,几乎要把薄薄半页纸的试戏片段盯出洞,反倒和刘建强一块儿串珠子,平静的像一对儿看门保安。
刘建强不是串珠主力,帮他仔细看了遍新剧本,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燕王影卫……啧,你这都成主要角色了吧?”
“嘘,”顾宁伊扫了眼齐刷刷朝他转头的视线,压低音量说,“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要戴面具,实际露脸镜头应该更少。”
“啧,越神秘越有期待感!那句话叫什么,面具之下是一张更帅的脸——”刘建强瘫在折叠椅上啧了半天,满脑子都是对顾宁伊即将发达的期待,“到时候一个镜头,就能让观众反复回味,说不准十年之后盘点有效摘面具还有你呢!”
但顾宁伊对自己的运气认知很清晰,梦要做,现实的路也得一点点走。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这角色肯定还有其他人来争,不一定轮得到我。”顾宁伊说。
“下周就重新开拍,哪儿能那么快找别人,”刘建强挠了挠头,也从美梦中冷静下来,“不对啊,他们哪儿那么快找来的新男主?”
片方拒绝透露新男主人选,刘建强又在各大爆料贴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看着靠谱的选角猜测。
但顾宁伊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斟酌半天,他还是从通讯录最底部翻出赵林午。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年前。
【1】:走了。
【5】:今天有雨,记得带伞。
顾宁伊心中一震。
他们短暂重逢又分开时,赵林午说的这句话,一个字都不差。
啧。
记性这么好,还前后呼应、伏笔铺垫的,赵林午应该去当编剧。
顾宁伊把免打扰关闭,给他发了条消息。
【1】:新男主是你?
赵林午或许在忙,并未回复,顾宁伊连忙找补一句。
【1】:我就是好奇,不会因为你是男主就不去拍戏的。
还没等来回复,顾宁伊便被工作人员叫去试镜,他按指示走向最里侧的房间,推开门,内部却漆黑一片。
顾宁伊心头升起一丝疑惑,但剧组选人的方式千奇百怪,也说不准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反应。
“各位老师好,我是188号。”顾宁伊试探着说。
“188号顾宁伊,”面前幽幽传来一道声线,“终于抓住你了。”
顾宁伊刚松一口气,便后背一凉。
是许匆。
葱:我死了,我装的。
0105生日快乐\(≧▽≦)/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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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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