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她不会来看的。”黎令祯安抚道,“如果真来了,我赶她走。”钟嘉亿这才松了口气。
涂泳霓对黎令祯的在意可是声名远扬,光对媒体就成天“令祯姐好厉害”“我跟你说黎老师可棒了”“请支持我家姐姐的新电影”。钟嘉亿记得,上次去黎令祯家看猫,涂泳霓从卧室走出来,歪了歪脑袋,默不作声地盯了自己好一会儿,才问:“令祯,这是哪位?”
她可不想再被这么盯一回,眼下有点气虚地说自己要去喝点水。
而黎令祯坐在原地等着补妆结束,一直看着某处出神。
她没想到涂泳霓会主动来探班。
她们的关系恶化,其实光看性格,也算是能够预见的结果。一个爱独处,一个好交友,那一开始是二人相处的催化剂,到后来却也是分歧的原点。人群是涂泳霓的原生环境,她在其中如鱼得水;黎令祯正相反,因此,她无比欣赏涂泳霓广交好友的本事,或许也算是一种对自身缺陷的补偿——社交对她而言是加倍耗电的。
可个性毕竟不是拼图,也难以相互传播。现实是,一个人渐渐拒绝参与对方的交际圈,另一个人觉得自己被推拒开了。
类似的小问题堆积成山,又因彼此若即若离的态度悬而未决。最后,对话就只剩下重复的“早安”“晚安”“吃什么”,起到一个互相确认还活着的作用。
总之,在她的猜想中,现在的涂泳霓,应当恨不得加速驶离黎令祯的生活。
*
涂泳霓确实没跑到现场来看,拍完第五遍,靳芃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又来了两遍才宣布收工。结束时天都已经黑了。
场务过来转告黎令祯说,人在停车场等她,没去房车。
她应下来,卸妆换衣,到了停车场,发现一辆小型观光车就停在靳芃的车位上。
那靳芃的车呢?
她想起刚刚靳芃才叫人开去加油了。无论如何,观光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等下肯定会惹出一堆麻烦——靳芃在收工后不会离开片场,总是得留下来再加会儿班的。
她大概知道是谁干的。
这不,始作俑者在身后悄悄叫唤。
“黎老师!这边,过来。”
一只手从一辆黑色方盒子车门后伸出来,招呼她过去。这种语气和招呼小娟是差不多的。她叹了口气,靠近那辆车。迎接她的是涂泳霓标志性的笑脸:“辛苦啦,累不累?”
她摇摇头:“还好。”随后抬起手想拉一拉,发现涂泳霓双手都在身后,便作罢。
这些年,肢体接触也收敛了许多。更年轻一点的涂泳霓,偏偏爱在外头找个没人看的时机或角落,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被她拒绝好几次也无济于事。好在当时即便被拍了也不会有人当真,涂泳霓还怪她太小题大做,说“好闺蜜”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亲密互动。
这会儿涂泳霓开着门,侧坐在驾驶位上,见她过来就轻巧地落地,刚要揽一揽她的肩来个拥抱,就被她打断道:“你把靳导的车位占了?”
“嗯?”涂泳霓惯常试图装傻。但在她的凝视下,还是神色闪烁地招了:“呃,这个嘛,就是想叫靳导该下班就下班,注意身体啊。你看,我问小王说你几时收工,都说在拍夕阳戏,这天都黑了,根本是无效加班。我还有事找你呢。”
黎令祯摇摇头:“等一下她肯定要生气的。”
“那反正她不认识我。”涂泳霓抱起双臂,没好气地说,“别以为我忘了,之前你去她的戏客串,那天快四十度,大中午的她让人反反复复拍室外,给你都拍中暑进急诊了,我去医院的时候吓死了。”
“她认识的。而且你这样不好,再早一点就该耽误事了。”
“我是说我们没有联系方式。况且再早一点我也不会这么干啊。”涂泳霓眯眼,“黎令祯,我是在帮你出气呢,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出什么气?”黎令祯歪歪脑袋。
“黑心老板,小小报复一下咯。”
也不算老板,其实只要她愿意,说一声不想拍了,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不过,谁都知道她不可能这么说。
“好吧,那……谢谢你。”黎令祯顿了顿,克制地后撤了一步。
应该会有人直接把那观光车挪走,靳芃可能到最后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报复是不会奏效的,而且说到底,靳芃也没让她不快。
但她兀自微笑起来。
从前,涂泳霓累了就会直接说,有不满就要发火,有话从不往下咽,有仇从不隔夜。就像现在一样,十分吸引她。而自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不知道是年岁渐长,还是和她这个闷葫芦待在一起久了,也常常张口就顿住,总是如鲠在喉。有时候,她担心这是不是一种不好的影响。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问出原本想问的话:“不过,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不能没理由就找你吗?”涂泳霓帮她把散掉的鬓发撩到耳后,声音饱含笑意。
但她没放话题跑掉:“你肯定有理由的。”
涂泳霓一脸被噎到的表情。
可没等到开口,引擎声便从远处传来。车灯照亮了她们身后的道路。
那辆平平无奇的白色SUV,是靳芃的。
下意识地,黎令祯把身前人猛地一推,推进了驾驶座,关上门。
“怎…”
“嘘,靳导的车。”
“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嘛。呃……”
涂泳霓面露难色。
这辆车,主驾副驾中间是通的,但现在她们半躺着挤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团,没法各归各位。能拉开的最大距离下,气息也仍然喷在彼此脸上,痒痒的。
没多久,助理隐约的叫骂声隔着玻璃传来。
“……谁啊,哎,小张,钥匙呢?观光车钥匙啊。”
不出一分钟,停车场管理员来了,再过几分钟,靳芃也出现在车附近。三人就这么争了起来,管理员说不要把车放路中间,靳芃抗议说这本来就是自己包下来的车位。
黎令祯抬起脑袋,眯眼瞧着。忽然,有人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又低下头,看见涂泳霓嘴角翘得老高,双眼成了狡黠的月牙。
“告诉你,钥匙就在车底下。”
“小声点,等下发现我们了。”
说出口那刻,黎令祯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涂泳霓的同伙。
更浪漫的说法叫共犯。
但那样叫有点夸张,本质上是件幼稚得不得了的事。说不定反而还帮了靳导一把。她黑眼圈重得很,焦虑得头发大把大把掉,是该回家好好休息了。
不过,此刻黎令祯还是顺势伏低身子,几乎躺在了涂泳霓身上,好假装车里没人。
她当然没有贴上去,只是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锁骨,还有那附近鼓动着皮肤的躁动脉搏。
直到外头的争执告一段落——靳芃气鼓鼓地上了车,暴躁道:“行吧,那我回去了。”引擎轰鸣,SUV的掠影在车尾窗里一闪而过。
黎令祯应该起身了。
毕竟这只是为了躲避靳芃,现在靳芃走了,可不知为何,她没动弹,继续躺了一会儿。
那有些急切的,如鼓点般的敲动同样回响在她的心胸。
“好热啊,”半晌,涂泳霓推了推她的肩膀,声音发哑,“你先起来。”
“嗯。”
黎令祯迟钝地点点头,像冬日离开被窝那般不舍地起身。
……
下了车,黎令祯挪到副驾,她们又扯了几句闲话,才总算重回正题。
主驾上,涂泳霓满眼忐忑,食指摩挲着方向盘缓解不安。
“所以是找我干什么?”黎令祯问。
涂泳霓瞥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发紧:“你上次问我,是不是想和你分开。”她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我确实是有想过的。”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
“想到等不及我回家,要跑来剧组说吗?” 黎令祯轻声问。
涂泳霓神情复杂。
黎令祯想起,她们谈了两年多的那个时期,自己刚结束一部电影的拍摄,回到汇川区的住处。当时两个人还没同居,只不过涂泳霓总是跑来汇川“借住”,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留下不属于她的异物。就是那时候,记得是四月份,一个周六的清晨,她醒来时,发现涂泳霓已经穿好衣服,正侧躺着,有点古怪地凝视着她。
仿佛在欣赏一尊雕塑。
而不是看着“黎令祯”。
“早,”发现她睁开眼,涂泳霓会朝她微笑,垂下脑袋亲亲她的嘴角说,“我刷过牙了。吃早餐吗?”
“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她会问。
“嗯?怎么看你。”
“用怪怪的眼神看我。”
惊讶被发现,涂泳霓会睁大眼睛,有点不甘心地蹙眉,不会否认,也不会回答为什么,只是轻声抱怨:“你又不是要当侦探。”
当时,她其实很想说,自己并不讨厌那种眼神。甚至于,感受到那样的凝视,会前所未有地安心。
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黎令祯”,只有涂泳霓不是。
总之,涂泳霓那时候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有些为难,有些心虚。
现在黎令祯眨眨眼,越过中控,拉起了涂泳霓的手。接下来的话,比她想象的要更容易说出口,甚至可以说是脱口而出。
“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没意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叶子那样轻轻落地。
涂泳霓僵住一会儿,好久才有办法再请求确认。
“什么?”
于是她再说了一次,还补充道,“和我在一起,你也不开心吧。”她将掌中的手攒紧了一些,倾斜身子,靠近涂泳霓,微笑说,“我希望你开心。”
她还希望涂泳霓没注意到自己偷换了概念。
先前说的是“分开”,现在则是“离婚”。
婚姻本来就是某种带有契约绑定性质的东西,与自然发展的亲密关系背道而驰,根本不配挑战永远。离婚了,还能从朋友做起,还能破掉长久横在二人间未知的隔阂,别这么不明不白的。
而关于“不开心”,涂泳霓并没有反驳,也没说别的话。她只好吸了口气,将最后一点句子倒出来:“……不过,如果要离婚,可不可以回答我,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样看我,为什么回避我。
说完,她数着彼此的呼吸。
一下、五下、十下。
……
涂泳霓总算垂下眼睫,怯怯道:“其实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的。”
“嗯。”黎令祯点点头。
确实,就那样在一起,然后冲动结婚,太草率了。即便标准流程就是那样的,倒反而像角色扮演,只是踩着别人的脚印走路,根本不是适合彼此的模式。因此才会处得那么不熟,不过维持着流于表面的亲密互动,不能敞开心扉,最多当生活搭子,成天拧巴巴的。
结为人生伴侣是为了幸福,幸福就是开心,不开心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
涂泳霓把手抽走了,“我……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你来,不就是想提这个吗?”黎令祯歪歪脑袋。
“不是啦,真的不是。”涂泳霓竟然说,还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呃,有一半是吧。但是另一半呢,我是想说,之前刷到一家酸汤火锅,挺想去吃的,但是我怕一个人尝不了那么多菜,就想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我真的馋很久了!”
黎令祯愣了一下,有些无厘头道:“所以是想,吃完这个,就和我离婚吗?”
“不是,我没有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
“没关系,离完婚也是可以吃的。”
“可是,走完离婚程序要等蛮久吧。”涂泳霓刻意地天真道。
“那现在去吃吗?”于是黎令祯便提议。
涂泳霓转转眼珠子,说:“你累了的话,就算了。”
“没,我不累,”黎令祯拿出手机,连上了音响,“你考虑好了的话,就走吧,放首你喜欢的?”
在她身旁,那个人没问是考虑什么,离婚,还是吃火锅。
她也没说是不累工作,还是不累其它。
不过,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轻快的city pop流淌在冷气间,车子启动了。
驶出停车场后,涂泳霓才后知后觉地说——
“等一下,那‘春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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