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调查的最终报告出来了，依旧是和稀泥的结论：无法确定具体责任人，系“多重因素叠加导致的意外”。但对于初影而言，这无异于又一次无声的定罪。怀疑的目光并未散去，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和根深蒂固。
她被正式调离了原项目组，安排到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实质工作的闲职岗位上，美其名曰“调整状态”。这是一种温和的放逐，一种慢性窒息。
梦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能感觉到初影身上那种原本就存在的疏离感变得更重，像一层越来越厚的冰壳。她们之间那晚在资料室产生的微弱暖意，似乎也在现实的寒流中逐渐冷却。
她试图再做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关于张研究员的疑点，她找不到更多证据。剧情像一辆沉重的列车，虽然被她稍微阻碍了一下速度，却依旧固执地沿着既定轨道轰隆前行。
转眼到了十二月，天气愈发寒冷，雪下了几场，将城市染成一片单调的灰白。
这天晚上，梦栀又一次加班到很晚。离开大楼时，发现天空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她裹紧大衣，埋头走向公交站，却在路过研究所后面那个小花园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初影独自坐在光秃秃的长椅上，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膀和大衣上。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远处路灯下纷飞的雪粒，侧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寂寥。旁边放着一个便利店的纸袋，露出里面啤酒罐的一角。
梦栀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初影，她转过头，看到是梦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流露出戒备。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初研究员，”梦栀轻声开口，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这么冷，怎么坐在这里？”
初影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虚无的远处，声音很轻，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掩盖：“里面……太闷了。”
梦栀在她身边坐下，长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在雪夜里蔓延。
梦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现实的残酷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到初影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罐啤酒，咔哒一声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冰冷的酒精似乎让她轻轻蹙了一下眉。
也许是这寒冷的雪夜让人脆弱，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孤独需要宣泄，初影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梦栀说：
“那些数据……我核对了很多遍，不应该出错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困惑和委屈，像是一个努力了却得不到认可的孩子。
梦栀的心猛地一酸。她知道的，初影一直在私下里反复核查那次爆炸事故相关的所有数据，试图找出真正的原因，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知道。”梦栀的声音很温柔，“我知道不是你。”
初影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她的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感激，还有一种梦栀读不懂的、深藏的悲哀。
又一阵寒风吹过，梦栀缩了缩脖子。她看到初影放在长椅上的耳机线，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可以……分我一只耳机吗？”
初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请求。她看了看梦栀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耳机，递了一只过去。
梦栀接过那只还残留着初影指尖微凉温度的耳机，小心地塞进耳朵里。
瞬间，喧嚣的世界被隔绝了。
雪花无声飘落，街灯昏黄静谧。耳机里流淌着的，是一首旋律空灵而略带忧伤的钢琴曲，清澈的音符像冰冷的溪水流过心间，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宁静的慰藉。
她们并肩坐在落雪的长椅上，分享着同一首音乐，同一片寂静的雪夜。谁也没有再说话，呼吸的白气偶尔交融，又各自散去。
这一刻，没有研究所的倾轧，没有恶意的揣测，没有沉重的命运。只有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寒冷的冬夜里，依靠着一段音乐，短暂地汲取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梦栀偷偷侧过脸，看着初影。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脸上的线条在音乐声中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这一刻的初影，不再是那个清冷孤傲、背负着污名和压力的天才研究员，她只是一个疲惫的、需要片刻安宁的普通人。
梦栀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一曲终了，余韵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现实的寒意重新袭来。
初影缓缓睁开眼睛，取下耳机，默默收好。她站起身，纸袋里的啤酒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依旧很轻，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梦栀也站起来，摇了摇头。
初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梦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幕和夜色深处，耳机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首钢琴曲的余音，和雪花落在肩头的冰冷触感。
这一夜的雪，这一首共聆的音乐，像一道细微的光，短暂地照亮了彼此孤独的旅程。
但梦栀知道，雪终会停，音乐终会结束，而前路，依旧漫长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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