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节第二日,兵部下派征兵指令,要在云祥一带建云祥军防范若夏。
先前大大小小几场战役,云祥青壮死伤惨重,甫一发布告示,应征者寥寥无几,韩安抚倒是急了一场,去信往云州府衙扩大征兵范围。
荣安军经朝廷商议,为防若夏突袭不得擅离驻地,无法驰援,如今云祥集合着各路厢军抵抗,贺校尉养好一身伤,也不得不启程离开。
临走时,易辞晚亲手将一匣子交于贺之行手中,郑重道:“这是另一种盔甲的擘画图册,贺校尉回到荣安便可寻人开始制作,造价虽略高于现下的藤甲,但取材方便,荣安地界便可寻得,两相比较下,倒也省去了路费。”
“这……”贺校尉看了眼身边人,推了推没肯接那匣子,“图样秘方怎好随意索取,本就是为国为民的事,也不曾惦记些什么,该做的生意易主家只管做就是,不必赠此重礼。”
“有些生意做来本也不为了发财,这东西交给荣安军,当能有大用途,”易辞晚利落甩手扔去贺校尉怀中,“将来我的生意要是做到了荣安,总要受诸位照顾,贺校尉就收下吧,荣安军如今的状况,在朝中委实艰难,您就莫要推辞了。”
一席话叫贺之行感慨不已。
当初应承驰援云祥,也是看中了抵御若夏的功绩,以此向朝廷证明荣安军的用处,避免被一再削弱裁撤,军队为保家护国而生,护佑一方太平,却在太平年代被视为威胁,动辄得咎。
纵使是身为荣安侯的大将军也是左右为难。
眼下朝廷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这是不欲叫荣安军领了功绩再回巅峰,困境难解,只怕在不久的将来,世上便再无什么荣安军,要么裁撤,要么被替代。
贺校尉摩挲着匣子上的纹路,听明白了易辞晚话中深意,遂拱手谢道:“那我便替军中谢过易主家高义。”
易辞晚笑了,“贺校尉不必如此客气,天色不早了,您有伤病在身,还得赶着时辰回荣安复命,这一路恐怕得提防着护城关那头。”
贺校尉只是叹气,“往北是荣安的地界,他们倒还犯不上徒增麻烦,我看那位景将军的处境同我等相似,云祥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头多半是叫他摸清了,若夏那头的谋划,恕我直言,变数很难摸清,一旦他们彻底在护城关站稳脚跟,后续粮草补给充足,要想再兴战事,单凭那位韩安抚……就难说了。”
“总之,云祥难得太平,易主家也要为以后多做打算才是。”
“打算……”易辞晚坦言,“后路早已铺成,我也的确不欲在云祥久待,不过还有一桩麻烦尚未铲除,正待时机。”
贺校尉好奇地“哦”了声,“什么样的麻烦?说不准我还能帮上一二。”
易辞晚抬手挡在嘴侧,凑近了些道:“虞闻祁虞三郎君,此人一旦东山再起于我绝没有好处,算算日子,他失踪也有一月有余,应该是落入红羽军手中,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人必然会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银矿始终是若夏的第一目标,虞闻祁手中有矿脉的不少消息,虽然矿脉图被肖大人带离,但我猜,虞闻祁手中还有能拿来交换的条件。”
她记得还有一处矿脉,位置距离天庙山不算远,若夏要是真敢派人前去打探,那可当真是将手伸到云祥眼皮子底下作乱。
“若是我带人前去阻止,此番插手恐会越了云州联军之权,”贺之行颇为无奈,眼下对抗若夏的主将另有其人,一切都要依他所言布局,是万万不能容忍旁人越俎代庖的。
“不若上报县衙,递交罪证。”贺之行是武将,素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的,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依他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甩手交给官府就是。
易辞晚并不赞同,“咱们平头百姓,实在无力寻求朝廷恩赐的公义,至多不过是引火烧身,但云祥百姓因他之过受此劫难,我等却不愿轻轻揭过,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且一个死人的价值必然比不过活人,肖大人带去京城的人证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用处。至于那银矿,我想便装作不知,由得若夏拿去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在外人眼中云祥失了银矿,再无这制银的价值,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就连虞闻祁当初,也是顶着掘断反王龙脉的借口暗中行事,这才引出后来诸多祸事,眼下唯有让云祥重回平庸,方为正道。
“那我便再多待上几日,”贺校尉勒紧缰绳,驭马在原地打转,只是他还得避着些厢军那头的人,于是道:“我仍旧出城,再寻一处安全的地方暗中打探红羽军那头的消息,待我寻得虞闻祁的下落,我便差人送信于你,只是还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处置他。”
要杀一个人固然容易,却也要巧妙地不惹人怀疑,显然,这法子务必要简单。
她还真要好好谋划一番。
……
翌日,易家人突然齐聚在易宅等候。
云祥这场仗打得拖拖拉拉,该拿的东西没拿回来,损耗却日渐增加,临近州府受天灾影响收成大跌,也无力支援云祥,县衙前脚下令赋税减免,后脚征兵征粮的告示又贴得满大街都是。
云祥百姓是留也不成去也不成。
先前藏匿的那批县衙粮仓的粮食也早已上交,易家粮仓里的粮食半月前便分发干净,就剩下那一点儿支撑着易宅。
宗族三位长辈便在这时又与其余三房走在了同路,来寻她问条出路。
“这要么交粮,要么交人,咱们两头都没有,难道官府那头就不能认咱们为一家所出?你好歹舍了一整个粮仓的粮食出去,再怎么搜刮咱们老百姓,也多少得念着点好吧,”三叔公向她投来一双埋怨的眼神,就仿佛这嚷嚷着要征兵征粮的人是她易辞晚似的。
六老太太人恹恹的,似乎没什么力气折腾,捧着庭罗端上来的一盏热水,唉声叹气道:“这日子眼看着是过不下去了,依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将粮食都拿出来,填饱了别人家的肚子,咱们自己人可怎么办。”
秦梅跟着附和,“你这儿还有多少粮食,总不能不给自家人分,家里也没个男人,赚钱的路全给断了,我看你当初给咱们几家铺子也没安好心,今儿个我们就是想来问一句,自家人的死活你管是不管。”
易辞晚静静地坐着,面上的温和逐渐褪去,冷冷扫视了堂中一圈长辈,最后停留在一言不发的堂姑祖母身上,这老太太是个识时务的,今日跟着过来是为了辞行,准备归家去了,说明来意便窝在角落里,捧着盏寡淡的热水品得滋滋有味。
她见易辞晚望过来,忙呵呵一笑,站起身打了个圆场,“你看看你们,听着越说越不成样了,三堂弟不也分了铺子,怎么就好好的,这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前头得亏是晚晚撑着,咱们还有条命在,犯不着为口吃的在这里埋怨小辈。”
秦梅一想到三叔公手里那两间铺子更是气的牙痒痒,要说这银矿的生意,老百姓能懂什么,官府大手一挥就将男丁们拿了问罪,半点不留情面,她甩开袖子坐会原位,别来脸嘟囔道:“既然也是救了那么多人,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要是能去官府问问可否将功赎罪,把我家那男人换回来,我便也不说什么了。”
三叔公一听,立马拿出长辈的架子,“这话不错,你很该为两位年迈的祖母想一想,你去官府那边提一嘴,让他们对你几个舅舅和表弟从轻发落。”
“将功赎罪?”易辞晚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的功?谁的罪?当初给铺子的时候可有承诺,甚至也到官府给你们过了户,往后一切我概不负责,拿铺子的时候一心想着挣大钱,出了事又赖到我这头,若非你们贪心误事,何至如此,也不想想百年后是否忝于面见列祖列宗。”
易辞晚一改往日的和善,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直戳得几位长辈面上无光,纷纷站起身想与她理论,可话到嘴边却又磕磕绊绊。
没想到一向对他们敬重有加的易辞晚竟也撕破了脸说出这等话来,众人一时又气又慌。
“你现在当真是长进了,竟敢同长辈这么说话,难不成以为自己舍了点钱财粮食,得了天大的功劳,要我们大家都捧着你?”五老太太唾沫星子横飞,憋着一口气把手边上的桌子推开就要冲上去,被庭罗迈步隔开。
易辞晚气定神闲,自顾自落座,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她道:“如今易家究竟还是我做主,家里的东西能填的都填了进去,就为了保下云祥城,国难当前,就是我外祖父在世,想必也会如此,何况就是讲情面,这堂中有几人值得我厚待?”
她单手撑于案上,轻轻揉捏着耳根,语调清晰而缓慢,一声一声剐过长辈们的心尖,“这些年诸位明里暗里那些手段真当我不知情,上元节那日的教训,我可至今还记着,你们为了这区区主家之位,用尽了手段,还要我讲什么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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