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潮湿的风迎面而来,叫人脊背发凉。
确认矿脉位置后,景云庚如约放虞闻祁离开,并应承允他的两个条件。
虞闻祁经历一场困境,尤为惜命,被手下护在正中,将百姓放置在外围,大约往外走了十里,红羽军便带着人与他们分开,赶往矿山方向,同时将马匹尽数牵走。
将近四十里路程,单看众人这副体虚气弱的模样,约莫需要三个时辰。
虞闻祁半副身子挂在手下身上,他那条腿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旧疾复发,一直没能救治,拖延到现下时而如针扎一般,时而又酥酥麻麻好似没有知觉,这才刚下地走了两步,呼吸声越发粗重,每一步都在打着颤,遂吩咐一名手下加快脚程先一步回城报信,请人接应。
众人都是饿着肚子出发,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手下们再拖着虞闻祁,行程便更慢了,越往前走湿气便越重,渐渐地便有蒙蒙细雨扑在脸上,前方笼罩在迷蒙的白雾中,趁着雨势渐渐将人群包裹。
百姓们紧紧围着厢军,生怕被抛弃,拿他们当救星一般,一步也不肯落下,倒给他们省下不少事。
但就在这般难以分辨方位的寂静中,似乎有什么正迎面闯来,隐约能听见整齐的“塔塔”声由远及近,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众人视线至多能窥见前方三丈距离。
未知的恐惧迫使他们停下步子,缩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应对。
虞闻祁他们都没有武器,红羽军放人时也没有归还,手下一共还剩三人,全无还手之力,几名百姓便被拽至身前,以身为盾。
骑兵的身影劈开白障从雨雾中显现,来人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以布巾裹面,雨水从帽檐滴落,顺着蓑衣往下挂起长传水珠,那群人驭马至跟前方才勒紧缰绳,于马上居高临下俯看众人。
最引人注意的是,蓑衣下分明是红羽军甲胄,而若夏疆域多干旱之地,士兵们常裹面防沙,已然成为习惯。
一共六人六马,看架势是冲着虞闻祁而来。
“你们若夏可是要出尔反尔!”虞闻祁喘着粗气,眼神如刀子一般猛地扎向对方,执着地要讨个说法。
为首之人挥手示下,几名红羽军驾马绕着人群打转,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断去了所有出路。
“跟他废什么话?”开口说话之人中气十足,带着军中人特有的节奏,“矿山的位置我们已经查明,的确如你所言,只是……”他顿了顿,手撑着马头压低身子与虞闻祁对视,满不在意道:“放你回去岂不是更容易泄露秘密,我们将军说了,你是我们若夏的功臣,既能助我等攻破护城关,不如留下来为将军出谋划策,把这云祥城也给打下来,日后护城关主帅的位置,就留给你来做。”
百姓们一片哗然,被两拨人夹在其中急得面色苍白,没人敢在这时候接话,他们垂着头,无一例外地缩着肩膀,被雨水浸透的身体颤抖不止。
几名若夏兵下马,拽着百姓们的衣领驱赶到一旁,虞闻祁四人身前一空,被迫直面威胁。
“你胡说什么!”虞闻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从没有在明面上接触过红羽军,泄露消息乃是叶孤骁所为,景云庚是如何能查到他头上不得而知,可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敢轻易承认。
那人抽出一把长刀,摸开水渍,笑得极为不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跟我走,助若夏拿下云祥,要么——你把命留下。”
紧接着一道破空声传来,虞闻祁眼见着身边一人缓缓倒下,血水混合着雨水渗透下地,将脚下的水洼染得通红一片,迅速扩散开来。
刀刃被雨水浸得更为冰冷,堪堪停留在颈侧,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轻易带走一条性命,动手之人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当着一众人的面逗趣儿一般横刃拍了拍他脸颊。
“该怎么选,你比我清楚。”
他眼里没有半分恭敬,有的只是轻慢。
虞闻祁面带愠色,怒火翻涌直上,恨不得立即手撕眼前之人,但他只能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将杀意收敛,咬牙切齿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你们不得向外人泄露我的身份,不得牵连虞家。”
“这是自然,”那人收回刀,按在虞闻祁肩头轻轻拍了拍,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合作自然有合作的条件,我会如实向将军回禀。”
虞闻祁咽了咽,抬手推开那人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好!我答应合作,不过……”他看向那群百姓,竟是一瞬间觉得累赘,“他们你们该如何处置?”
“虞都头待如何?”
“自然是杀了,”虞闻祁目露寒光,没有丝毫犹豫,“我说了,我的身份不得暴露。”
那人低下头笑了一阵,将刀扛在肩头绕着虞闻祁走了一圈,径直来到那群百姓面前。
“不……不要杀我,”随着一双军靴迈入眼前,一个干瘦男子跪地磕头,撕心裂肺地哭喊,“我家人还在等着我呐。”
其余人腿一软,跟着跪下去,头抵在泥水中,连连求饶磕头,砸得水花四溅。
“求将军们行行好,放了我们罢。”
“别杀我,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说。”
那人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擦拭刀刃上的水渍。
“舌头!我把舌头给你成不成?只求放我回去,”干瘦男子跪地蹭向前拽住眼前之人的裤管,“求求你,给一条生路吧。”
“这可是虞都头的意思,”红羽军纷纷笑起来。
两名厢军见虞闻祁应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摆出一副看戏的模样。
可谁知,还没等红羽军下手,没有任何预兆下,一支箭骤然从身后袭来,擦着脖颈而过,随着擦痕被血液填满溢出,痛感撕扯意识逼得人下意识抱头蹲下。
一瞬间,所有人都变得警觉起来。
红羽军更是齐齐退至远处,翻身上马准备迎敌。
来人身着厢军戎装,追箭奔来,十数人冲破雾障,手持弓弩近前对峙。
“糟了!”
虞闻祁犹豫中被红羽军那人拦在马侧,但见对方人数心知红羽军不是对手,不过对面只是步兵,骑马逃脱的几率更大,且这地界位于云祥城外,红羽军未必没有后手。
“快过来!”厢军那头朝百姓们招手,他们有弓弩防身,不怕红羽军偷袭,派了几人上前接应百姓。
百姓们如见救星,连滚带爬就往厢军这头跑。
几名厢军将弓弩背在身后,上手提百姓起身。
“你们几个先送百姓回城,”其中一人喊道,方才接应的人点头应下,推百姓们先行撤离。
到了逃命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停下步子,于是相互搀扶着拼了命地往前跑,在几个厢军的保护下,很快撤离。
厢军一下子少了半数人马,优势不再。
“不能放他们回去!”虞闻祁心跳如鼓,霎那间方寸大乱,“刚才的事已经泄露了,就不怕回去后你们将军责罚,还不快吹响哨音求援,这附近还有你们的人吧!”
红羽军一语不发,只是安坐于马头。
虞闻祁退至骑兵身后,却本能察觉出一丝蹊跷,于是怒骂道:“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这几名红羽军的表现实在太过平淡,面对敌人并未露出任何惧色,委实不像是军中人应有的反应。
除非……虞闻祁有个大胆的猜测——他们不是敌人。
可这也说不通,开战一月有余,云祥这头定然有朝廷援军,两军实力不算悬殊,云祥守卫应该不会贸然派人出城谈和,既然如此,那么对面也许不是真的厢军,或者是他身边这群红羽军的身份存疑。
难道是在试探他?
虞闻祁只觉得头顶发麻,信任降低到谷底,不管是何缘由,这两边的任一方人都不简单,他不能再留在此处。
于是趁着厢军的注意都在身后撤离的百姓身上,虞闻祁缓步往后挪动推至六人身后。
他呼出一口气,默数三声后转身拔腿便跑。
虞闻祁的心拔到了嗓子眼,膝盖的阵痛被逃命所迸发的冲动挤得烟消云散,一心朝着前方用尽全力奔逃。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追他。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敢慢下一步,直到再也听不见背后任何响动,难以言喻的庆幸与兴奋占据思绪,时不时又被无望与悲观冲击理智,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眩晕感。
他的脚步因兴奋而微微虚浮,喉腔被冷风灌得近乎出血,以至于速度渐渐慢下来,直到终于寻到一块巨石能容他藏身,他背靠着巨石狠狠喘息,有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虞闻祁几乎以为自己搏得了一线生机。
就在那只箭“嗖” 得一声落在脚边之前,他都这样以为。
熟悉的马蹄声向他逼近,虞闻祁捂着喉咙艰难地转头,仍旧是那熟悉的斗笠与蓑衣。
“怎么不跑了?虞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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