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渗入衣衫混入汗水,没有蓑衣遮蔽免不了里外俱湿,穿风而过时寒凉贴着肌肤,激的人寒毛直竖。
虞闻祁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泥泞,精疲力竭的他已然拖不动那双沉甸甸的腿。
往前跑了有一段距离,而身后的马蹄声却始终不远不近,听得人心头发麻,甚至不用回头,便知道这些人是在有意驱逐他,他心里清楚的很,但又不得不继续往前。
每当他偏离方向,便会有一只箭射在脚边,逼他迈回去,这种紧促的窒息感折磨得他几乎要发疯,四周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叫虞闻祁感到莫名的熟悉,却又不知身在何处。
虞闻祁不敢回头,正如当初他对待那群出逃的矿工,就是这般骑着高头大马,在丛林中狩猎般拉弓放箭,一支一支射中狼狈逃窜的山民。
可笑的是,现下的他竟然也成了旁人的猎物。
再往前,来到一处向下的坡地,虞闻祁一脚踩上湿滑路面,猛地一滑,便从山坡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匆忙中抓住一把白茅,这才半挂于山坡上,抬腿踏出一道泥坑,助自己站稳。
白茅叶片锋利,细齿轻易便能划破掌心,虞闻祁全然不顾那尖锐的疼痛,将草拽得更紧了些,勉力维持着不断下滑的趋势。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前方停留,虞闻祁不甘心地抬头,正见那骑兵勒紧缰绳,似乎不欲再往前。
“这就到了吗?”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到了,”骑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辛苦你了,不用再跑了。”
虞闻祁深吸一口气,执拗地开口,“这是什么地方?”可惜他看不清四周的全貌,这地方似乎没有任何可供遮蔽身躯的掩体,又该如何逃脱呢?
骑兵没接话,深色布巾随着呼吸一鼓一瘪,他伸手抬高斗笠露出一双深邃的眉眼,眸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全然被滔天的恨意覆盖,就像两柄打磨多时的利刃,执着地想从虞闻祁身上剜去什么。
他的视线从虞闻祁的头顶缓缓往下,竟像是在认真挑选,最后落到那条旧伤复发颤抖不止的腿上。
这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意极重。
又给人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就连他的声音也是,虞闻祁绞尽脑汁却根本调不动任何与这声音有关的记忆。
虞闻祁自然记不起来,因为他们打的第一场照面,便是在一处漆黑的山洞中,交集实在太浅,可若是他知道自己那条腿便是拜眼前之人所赐,或许还能有些深刻的印象。
但这般纰漏,言知确绝不会给他留下机会。
“那些矿工里,有你的亲人?你们不是红羽军,是想替那些人报仇,看来今日是你们有意设计我!”这样的手法虞闻祁实在太过熟悉,如果是报仇的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些人定然是假冒的红羽军,之前那些厢军才会放过他们,没有追上来。
可他不想死,更不想像那些无知愚民一般狼狈的死去。
言知确架上一支鸮箭,缓缓对上虞闻祁的方向,试着瞄准,“出来钓鱼,总得备些上好的鱼饵。”
言知确说完,漠然收回视线,似乎觉得准头不够,于是取下鸮箭调整,饶有兴致地摩挲着箭羽,不曾将他的话放在眼里。
看清那箭,虞闻祁有些心急,“你总会有想要的东西,我出身京城虞家,钱财、权势我都可以拿来交换,你放我一条生路,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
“很简单,拿你的命来抵,”他突然开口,打破了一贯的平静。
虞闻祁急切地摇头,“不,你杀了我那些人也回不来,杀了我你什么都得不到,倒不如换些好处。”
“谁稀罕你那些好处,”另一名骑兵在后方扛着刀,冷笑一声,“反倒是你还得道声多谢,我们找了人来给你收尸,让你死的有意义些,那些人才是正头,算算时辰也该出城了。”
“你们什么意思,”虞闻祁如惊弓之鸟,四处张望着企图寻找一线生机,他反复喃喃道:“那些矿工还有几个活口,这些日子战乱不止,我派人送去了一处隐秘的位置,恐怕就有你们的亲人,留我一命,我带你们去。”
“不必了,你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实不相瞒,我们几乎跟着你走了每一步,余下的矿工早前就关在颂琴山附近,一月前便被我等带离,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博满驭马上前与言知确并行,眼底暗流汹涌,“你的命不值一提,劝你老实一点,还能死的痛快些,省得误了布局。”
“二哥,时机到了,该点燃狼烟将人引过来了,”博满从蓑衣下掏出一个包袱,翻身下马用一截枯树枝架好,吹燃火折子点燃,边架火边调侃道:“现下雾大,他们也未必能瞧见,我给你架多点,烧的时间长。”
虞闻祁深知他们不肯放过自己,只是想拖延时间歇息一阵,回转些力气方便逃跑,他计算着脚下的坡长,如果顺着滑下去,往左侧方跑,只要能避开箭,这些人就必须下马追赶,行动会慢上不少。
脑海里演变了数遍,虞闻祁瞧准时机,趁着对方校准的功夫松开手,顺坡一滑到底,拔腿便跑。
“跑了?”博满瞥了眼,又继续专心点火。
“痕迹越多,对方越容易相信,”言知确丢了弓,从蓑衣下掏出一把弩插上鸮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比起当初急于报仇雪恨的言知确来说,今日诸事俱备,他显然更为镇定,下手如有千钧之势。
随着一声扣动的声响,第一支箭射中虞闻祁左腿,他受力就地翻滚一圈,很快又弹起身继续朝前,拖着一条腿艰难地跳步。
比起疼痛,他更在意不能逃命回城。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处根本就是个坑地,被浓雾掩盖下直到跑至近处方才瞧清,他试着往上爬,随着脚底打滑的频率越来越高,虞闻祁浑身沾满污泥,凹凸不平的坡地被他滚得光滑如冰。
“你到底是谁!”他嘶吼着,咆哮着,最终耐不住疼痛栽倒下地,随后一头拍进水洼里,泥浆涌入鼻腔,虞闻祁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蹭着胳膊往前爬,不甘心被人就此追上。
言知确没有犹豫,闻声接连又射出数箭,每次都避开要害,那些象征着红羽军身份的鸮箭将虞闻祁死死地钉入泥水间,让他难以动弹。
血液从箭孔中溢出,很快又被积水冲散,周而复始,仿佛没有尽头。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虞闻祁渐渐的说不出话,仰倒在地似乎只剩下一片麻木,他的眼前一片茫然,已然看不清这世间的全貌。
“阿……姐……”他张开口,鲜红的血液奔涌,染红大半张脸,“救……”
“嗖——”
最后一箭射中喉腔,终结他余下的话。
他怨恨的、不甘心地盯向言知确,耐不住生机消散,那双黑沉沉的眼瞳逐渐失去神采,像一团散开的墨,被浑浊的污水融合、覆盖,最终归于一片空洞的死寂。
浓雾被风卷起,掠过坡地在低处打转,将虞闻祁包裹在其中若隐若现。
博满提起箭,往坑底四处又补了几箭,丢下一枚瓷瓶并一把弓箭,随后将他身上的红羽军戎装用树枝刮开一道口子,扯出几缕棉丝俯身挂到那把白茅上。
“布置的差不多了,咱们等一等风声再……”博满拍拍手转过头,话音在看见言知确时骤然顿住。
他仍然维持着方才瞄准的动作,只是那双眼明明望着,却又好似散在那团白雾中,迷迷茫茫落不到实处,没有欢喜,也没有悲痛,言知确极为平静。
他似乎一贯如此。
但就今日来说,这绝不是报仇雪恨后该有的态度。
就像是一个艰难攀着木板浮水的落难之人,骤然失去支撑。
这样的目光,他曾深有体会,同行的护卫们兜兜转转只剩下他们几人,也许手刃仇人并不会消磨仇恨,虽说逝者已矣,可一切本就不复当初。
想到这里,博满到嘴的话,最终化为一片怅然。
贺校尉的人在四周布置痕迹,博满拍了拍言知确的肩膀,脱下戎装卷好塞入包袱,自顾自挪步到狼烟下,放任他自行缓和。
言知确默然立了会儿,直到手臂酸涩,他才渐渐回神,胸腔那痛楚渐渐消散,他深吸一口气,垂眸掩下一片湿润,随后也学博满换上常服,一举一动自然又寻常,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再度抬眸,眼底只余一丝微弱的红。
他收好弓弩,腾出一双手对着一处方位遥遥作揖一礼,头深深俯下。
那位置……
博满看的明白,是方寸山的方向。
他揪紧的一颗心倏地落下,于是半开玩笑地开口道:“咱们抓紧离开,省得一会儿成了那瓮中捉的鳖,听起来可不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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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杀鱼”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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