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田庄自从战事兴起便无人打理,少了人气儿,杂草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各处蔓延,正值温暖又多雨的天气,田间作物也疯长起来,又整整齐齐地被雨水压弯。
可除了惋惜,没人敢在这时候自如劳作,唯恐撞上行迹鬼祟的若夏兵,轻易枉送性命,但凡进了城的,都由方管家安顿着。
庄子里十分静谧,车轮碾过茂密的草丛,开辟出一条新路,在主宅前停下。
上次到这里还是个下雪天。
房屋经人为纵火,被重新翻修,与从前大不相同。
庭罗上手敲了敲,开门的是博满。
“你们可算来了,我们等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出行的吃食由庭罗在城中置办,她扯起袖子转身从马车里提了一包东西甩到他手上,“谁让你们传信那么晚?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城里铺子开的少,要凑齐行李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他们这一行出去的人还真不少,只能先从姑娘名下的铺子里挑挑拣拣,别的都可以俭省,唯独吃食不行,万一碰上个十里八村不着店的地方,这时节山里逮只兔子都难。
“赶紧喊人过来吃几口,攒点力气,”庭罗把陆同安拽进门,推到博满身旁,叮嘱道:“一会儿让他跟你们挤在一起。”
两驾马车,刚好十二人,她们五个姑娘家坐一驾,再要个赶车的,刚刚好。
博满抱着干粮不明所以,上下打量了一番,歪过头对易辞晚悄声道:“主家,你怎么把人县令给拐来了。”
易辞晚从他怀里抽了一张饼,塞到他嘴里,“路上多个赶车的,不好吗?”
陆同安闻言忙点头,“我觉得挺好,”说完也从博满怀里抽走一张饼,自顾自蹲到屋檐下就着露水咬下一口。
这庄子里还有些东西需收拾一番带上,除了卷上几床被褥,还有些易辞晚的珍藏,她思索一阵,吩咐几个丫鬟看着收拾,便问了言知确的去向。
易辞晚背着手迈步到书房时,言知确正在书案后翻阅书画,她特意放轻脚步凑过去,一颗头挤在书画与言知确之间来回打转,疑惑道:“我记得我派人将这些画藏起来了,你是从哪翻出来的?”
言知确指了指鼻子,微眯了眯眼笑道:“闻出来的。”
易辞晚随后将头埋进画里,仔细嗅了嗅,还真闻出点非比寻常的香味来,只是隔远了便很难捕捉,她觉得有些惊奇,“你该不会真是属田鼠的吧,这么浅的味道都能让你翻出来。”
“毕竟是我从前的画作,心有灵犀也说不定呢,”言知确将画卷起来,小心翼翼放回长匣,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徐氏族中有位爱墨的长辈,自研自用弄出一款香墨,我偷着用了好几回,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
易辞晚一想到言知确方才佝偻着腰在这书房里左闻闻右嗅嗅就忍不住发笑,“嘶——我记得我在这书房里还藏了块砚台,据说是你从前的旧物,你要不帮我闻闻,年代有些久了,我一时记不清放在何处了……”
言知确还真偏过头在她身旁找了找,又一脸无奈的样子转过头,“鼻子突然失灵了,看样子是找不到了。”
他说完,伸手探向易辞晚后背,夹了块酥饼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办法,实在是香味扑鼻,叫人一下子都闻不清别的东西。”
“那是,也不看是谁准备的,”易辞晚把画归到一处,上手扯了桌布包上,一扭头见他没动,于是上手捏开他的嘴推他手上的酥饼碰过去,动作要比方才对待博满温柔上不少,但嘴上仍然催促道:“磨蹭什么,一会儿还得赶路呢。”
言知确就着力道咬了一口,看她收拾那些画,便有些好奇,“你要把这些画带上?”
“咱们到了新的地方,总要有些熟悉的物件,到时候就把这些画挂上,何况日后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万一放坏了,岂不是白瞎了我这些年的悉心收藏,”易辞晚扎紧桌布,推到言知确手边,“而且我听说,徐知远这三个字,在书画届还是有些地位的,要是碰上个喜欢的,市价还是很入眼的,有得赚。” 她拍拍袖子往外走,笑得有些坏,“反正我身边跟着个活的画师,想来新画几幅不是什么难事吧。”
“开工钱吗?”言知确把书画抱起,紧跟着她出门,咬着饼嘴里含糊道。
“都成婚了还谈什么钱呐,谈钱真俗,”易辞晚鄙夷地摆摆头。
“那你还卖画?”言知确挑眉。
“那不一样,”易辞晚慢了几步与他并肩,抬头笑得极为狡黠,“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我做买卖那可是在官府盖了印的。”
言知确梗了片刻,突然长叹一气,“我这往后的日子啊……”
没指望了。
彻底没指望了。
彭满正抬着一床被褥出来,撞上二人,下意识想着去接言知确手里的东西,于是他左边夹着被褥,右边抱着书画,但那包裹书画的桌布没扎稳,时不时往下滑,他只能抬起右腿去接,跳着往腋下夹。
一直到马车外,彭满把东西塞上车,一双胳膊紧绷的松懈不下来,他抡圆了甩胳膊,抽空问道:“前头谁来驾车?”
彭满驾车的技术相对狂野,若非逃命的时候,易辞晚多半是不肯让他驾车的,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果然,易辞晚的目光径直掠过了他,停留在博满他们身上。
保险起见,易辞晚她们几人坐后头那驾马车,马夫的位置除了驾车之人,还得有个陪同的随时留意四周动静。
算上路程,中途还得换人驾车,才能保存体力,后面那驾有庭罗在,只需派一人过来即可,余下的都管着打头的马车。
金铂他们三个不会说话,驾车或者巡视都不成,驾车人选刚好剩下三人。
博满脑子转得快,当即扑到第一驾车上坐好,拽起缰绳抢先开口,“我和彭满有默契,最适合开道了。”
他别过头,疯狂地朝彭满使眼色。
彭满视线悄然在言知确与陆同安身上打了一个来回,思绪一通,马上伸手把陆同安拉过去,提议道:“言二哥驾车最是稳当,就去主家那驾马车吧,辛苦陆县令和博满轮着驾车。”
陆同安委实不想到后头待着尴尬,当即十分赞同,“我觉得可行。”
言知确双手环抱,盯着博满等人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分的倒是快啊……”
几个人三言两语就凑到了一处,就跟事先说好的一样。
他只能同庭罗商量,“驾车我先来罢,你进去陪着……”他说到这里一顿,瞥了眼陆同安,心道还是有外人在场,于是继续道:“你进去陪着夫人。”
“那咱们是往寿州去?”
众人齐齐看向易辞晚,却见她摇头道:“不,咱们往南。”
“往南……”彭满展开地图,指着下头的一块残月状的州府,“咱们是要去光州?”
“是,就是去光州。”
……
三日后,马车如期驶入光州城。
光州经历过匪患,附近村落人烟稀少,这一路鲜少寻到可供歇息的客店。
众人带着一身疲乏入城,却发现这光州府城,反而出奇的热闹。
庭罗寻了一家客店安置下众人后,便带着易辞晚在城中转了两天。
隔了一日,易辞晚派人请言知确出门,到了一家成衣铺子,将一套赶制好的衣衫塞给他。
“一会儿,我带你见个人,你好生打扮一番。”
言知确依言换好衣服,却发现这身衣裳的用料虽然寻常,却经纬细腻、袖口微阔,甫一上身,竟叫他有了几分从前读书人的气质。
要知道在这些日子,易辞晚对他的打扮多以干练、挺拔为主,为了将他与从前的徐知远撇开关系,几乎舍下所有素色衣衫。
他不禁有些愕然,“你要带我见的人,究竟是谁?”
易辞晚从店家手上另外接过一套女装,并未换上,同他卖了个关子,“你且跟我来就是。”
天色渐深,街头巷尾燃起明灯。
易辞晚带他到了一处宅院,门内有人唤了句,“易主家到了。”
开门的人极为矮小,穿着杂耍班子的戏服,个头还不到易辞晚手肘位置,一见人便笑着一张脸颇为熟稔的样子。
到了一处卧房门外,他便自觉退下,抬手请易辞晚进去,“人就在里头。”
易辞晚从头上拨下一支珠钗抛给他,算作打赏。
“言知确,”易辞晚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陪我进去看一眼,看看是不是熟人,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所以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未免结果不尽人意,你会失落。”
言知确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原本一片死寂的回忆荡起几分期盼,但也正如易辞晚所言,伴随着不安,他抬起手在门前悬了半寸,显得迟疑。
等待何其煎熬,但也似乎再没有比从前更坏的结果,言知确缓缓屈指,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轻轻敲响门。
“吱呀”声后,门内透出一道柔和的光,一个倩丽的身影半隐在门后。
“你们是……”她不敢抬眼,头低垂着。
但那双略微上翘的眼尾,却让易辞晚在第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味道,她不由心定了几分。
“砚葭”言知确掰住门扇推开,语调微微颤抖,“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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